螟蛾侵袭,秋收难收。反复阅览各县呈报的灾情,司马防仿佛窥见京兆地区粮价的疯涨。思及此处,他也不由未雨绸缪起来:或许该动身点算西都真实的储粮,也好粗略推算出其与赈灾及平抑粮价所需间的差额。
“论及大宗粮食转运消耗最少,应当属中山无极吧,如果当真需要的话…”随着脑海闪现出几家相熟的豪商,司马防最终圈定与中山无极甄氏联系。有备而无患,从来是司马防为人处世的原则。
公务暂罢,司马防旁若无人地舒展,目光则已瞧向角落。在那里,早有一个少年拘谨站着。而随着他轻轻地颔首,原本缩在阴影里的少年趋步由阴暗踏进光亮。
这时的贾诩,已然是新衣换旧衫,怎奈稀疏平常的面容,如何捯饬都不算惊艳。好在,总算也称不上丑陋——汉官最重仪表,就似司马防三年前与梁鹄联手,将原本寻求雒阳令的曹操,划去出任雒阳北部尉。诚然,其中缘由更多是示好士林,然鸡众多却独选曹操,很难说不是因其不佳的相貌。
可当时的司马防千算万算,怎么都未曾算到,那副平凡甚至略显古怪样貌的主人,在他上任之初就以惊人的胆略,赢得物议的一片喝彩。正是源自这次错判,司马防算是明白何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汝之来历,吾略有耳闻。”魄力、勇气,终究只能证明眼前贾诩非是顽石,却也仅止于此。司马防需要美玉,可堪雕琢的美玉,公务繁忙的他开门见山校考道:“贾诩,汝既武威人氏,想来对羌人定不陌生。大汉与诸羌厮杀,历时百年未休,依汝之见,症结何在?”
司马防急需名望,急需一段慧眼识人的美谈,去掩盖三年前的错误。故而但凡贾诩言之有物,他都不会吝啬京兆尹府中之职——汉、羌兵戈难息之故,恐怕不少官员都只能管中窥豹,司马防当然不会要求贾诩溯源。
司马防话音掷地,沉寂就犹如案上熏香,蔓延开去。当这股沉默的期限无限延长时,京兆尹本就不算多的耐心,随之消磨殆尽。终于,脸上流露意兴阑珊的司马防准备出言送客,他依旧会给贾诩准备丰厚的盘缠,却也仅仅只是如此。
但就在这个瞬间,沉默破碎,终于张开口的贾诩,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也不曾引经据典,甚至都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这毫无疑问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李广?”反复咀嚼贾诩的答案,司马防不由正视起眼前的少年,“李广…是呀,李广。”两个字,组成人名,构筑答案。但就是这简洁的答案,却如一枚石子,在司马防的心扉溅起阵阵波澜——有惊诧,更多是惊喜。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广之盛名,妇孺皆知。然观飞将军一生,与羌人实无丝毫之瓜葛。但就是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却毫无疑问已经触及问题核心:边患、以良家子从军,以及李广难封。
羌地定而复乱,边塞百姓惴惴不安,国家耗费钱粮无算,汉家如何都难言胜利。至于羌人?虽屡掀叛乱,却终是屡战屡败,当初多少部落而今匿迹黄沙。他们亦非赢家。
然而当中就真无人获利吗?显然不是!
百年之中,有无数的良家子通过从军博取军职,有无数的将军长驱万众百战封侯,又有无数的商人与他们背后的官员上下其手盆满钵满。汉军悍勇,羌兵羸弱,世人共知。羌,可战,易胜,是故迫羌复叛,驾轻就熟。
压迫、叛乱、出兵、镇压、再压迫、再叛乱。杀戮和杀戮中,仇恨的锁链愈发坚不可摧。这条流淌着边民、羌人鲜血的蹊径,百年间无数人走过。他们离开时,或兴高采烈,或心生愧疚,或心有余而力不足。然他们身后,是更多的人在跃跃欲试。
昔日无数先驱,挥洒热血开辟出的生存之地,只因后世之人对名与利的追逐,渐渐已沦为难以安生的焦土。
无论贾诩答案遗漏官员是否故意,他的潜质都足够令司马防侧目。原先只觉木讷的脸,此刻落在司马防眼里,却是沉着的代名词,京兆尹丝毫不掩饰欣赏的表情,他和颜悦色道:“依周礼,男子二十冠而字。汝既丧父,冠礼就由吾来主持。此之前,汝留吾身旁听用,以熟悉各项公务。说起来,尚不知汝是何年生人。”
“建宁元年。因出生时,恰逢段颍川斩首八千余级归,故父亲给我取名曰‘诩’。”压抑心中的狂喜,贾诩竭尽所能地显示出恭敬:“追随京兆尹左右,我所愿也。”
“汝父倒也是有趣之人…”司马防像是在想些事情,是故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诩,大言也,配合段颎大胜而归的背景,其中讽刺之意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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