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一直说,他是贾太傅的后人。”言及父亲,愧疚击穿心扉的壁垒,带给贾诩以伤感,“故而他一直希望我能学习圣人经典,重现先祖荣光。”

母亲遇难,贾诩痛恨叹息自身怯懦之余,也将仇恨扩散到不能赋予他勇气的经典,以至干出焚烧家中竹简的蠢事。可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父亲的老友从中原行商归来,登门将几卷书交给贾诩,彻底改变他的想法。

由父亲友人的口中,贾诩第一次知道,当他能背诵孙子兵法全篇之时,父亲是多么兴高采烈;他也终于明白,他亲手焚烧的书简,究竟凝聚着父亲多少的心血——他千方百计请托友人务必从中原带回正确的书简,只因希望子孙能活出新的道路。

那一日的夜晚,迷茫崩溃的贾诩,在悔恨中找到出路。他或许该向前跑,朝着父亲期待的终点跑去,而这既是赎罪之旅,也是求生之路。

贾诩回忆之际,司马防也因分神而静默,他正在重新审视贾诩的价值。这之前因贾诩的身材与样貌,司马防先入为主臆测其年岁约在十五上下,故虽赞其敏锐,却也扼腕只是百里之才。

而今情况却陡然变化,十五岁与十岁,五载之差,可塑性却是天壤之别。十岁,意味着贾诩还有着成长的余地,还蕴藏着诸多的可能。

“这或许…是机会。”司马防暗自计较权衡,脑海的念头渐是清晰——他要下一步闲棋,惠而不费的闲棋。

待回过神,司马防抚须沉声道:“汝且依本心作答,是愿随吾左右,还是愿往中原求学?”这番话当然也是考题,而当贾诩毫不犹豫回答后者时,司马防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继而又是发问:“汝欲治何家经典?”

沉默片刻,贾诩不自觉咽口口水,他引用昔年淮阴侯回答高祖点兵之问的答案,说:“多多益善。”

“贪多,可是嚼不烂呀。”司马防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道:“如此,吾就预先赐汝表字文和。”说话时,他已将一张锦帛摊开案上,随着大笔挥毫间,茫茫数百字顷刻写就。

等到墨迹稍干,司马防将锦帛折叠放置案前,进而掏出一枚符传放置锦帛之上,谓贾诩道:“此物,系仿先秦虎符铸造,乃吾河东司马氏嫡系之信物,两符合一,则如族长亲至。其下之锦帛,则是吾写给家父之家书,叮咛他切勿忘记开春之时,送吾儿司马朗前往颍川拜师慈明无双。”

稍事停顿,司马防打量着贾诩的反应。他见贾诩面色虽古井无波,却也未能藏住颤抖的手,由是满意地颔首继续说:“吾素敬重忠义之人,汝父之遗愿,吾当成全。慈明公,当世之鸿儒也,若你有意拜其为师,就携此物及锦帛去往河内温县,家父自会安排。”

“诺。”贾诩近乎是抢着回答,只因梦寐之路在前,难免失态。

开辟崭新道路的钥匙,终于切切实实握在满是汗水的掌心时,极致的紧张与激动融合,拜谢退出的贾诩再克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紧张,来自不自信,贾诩有着充分的自我认知,他清楚他的学识与见识,其实非常浅薄;激动,则源自司马防的校考题目,与他过去百余个不眠之夜里的探寻,不谋而合。

先前回答时的迟疑,一方面是对答案的不自信,一方面也是忧虑司马防同样是觊觎边事之利者。但更多却是欲扬先抑,他希望先降低司马防的期待,进而一鸣惊人。

至于谜底,他是在守孝的最后一年里,通过父亲友人送来的史籍与地方志找出:当他将无数光辉的战绩,与与之相对应的边事持续糜烂对照。透过这极度的矛盾,任何人都会豁然开朗。

“希望我不会再令你失望,父亲。”踏进客舍前,贾诩回身将金灿灿的符传高举头顶,他希望亡故的父亲再天上可以看到他的悔恨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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