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见到上帝吗?”

“死了才能见到,活着是见不到的。上帝有什么好见的,祂就是个孤单的糟老头,只要见到祂创造的世界就好了。”

“我见过世界,圆滚滚储存了很多张图片。”安德拉难得孩子气的举起双手,“王后区的重熊三门宫就像一只蹲在地上的巨大白熊,三座百米高的大门就是它的盾牌和武器。”

她说的很开心:“贝壳城里有一座五颜六色的贝壳城堡和海螺哨塔,城堡前的上百个大贝壳是可以打开的,其中一个就藏着贝壳公主。”

“姆林海岸上每天都能看见彩虹和海豚,成千上万的姆林鸟就像箭一样俯冲进海水五六米抓鱼。伦撒国家公园里到处是壮观的地热喷泉,安妮湖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水下有自然创作的石板画……”

张浮鱼斜眼打断:“这不算。我也在视频中见过白鲸成群穿越白令海峡,梅里雪山的金丝猴在清晨爬上树梢,格陵兰夜晚亮起五色斑斓的极光,西藏的山鹰盘旋云端……镜头下简直美爆了!我以为这就算我去过,但拿来下笔,白令海峡被我写成了白令鱼塘,里面游着一群嘎嘎叫的呆头鲸。”

安德拉很不解,张浮鱼就继续说:“要看过、听过、闻过、摸过、吃过。”

“我不明白。”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照片中你看不来风沙有多大,也不知道沙子吹到嘴里是咸的,空气闻起来有点儿像烧焦的塑料。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写下了自己的故事,虽然这故事惨的可以。”

安德拉似懂非懂的点头。

张浮鱼哑然失笑,知道她还不怎么懂,就继续说:“有次我去ri本旅游,正好是开春,从熊本坐火车到阿苏,你知道什么是樱花么?”

安德拉听的很认真,他就拿手比划:“东京樱是粉白色的,吉野樱是白色的,寒绯樱是大红色的,ri本有句民谚叫樱花七日,就是指樱花从盛开到凋零只有短短七天,边开边落,带着一种决绝壮烈的美。”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那时刚好是樱花最美的季节,车轨上落满了花瓣,枕木被埋的看不见。火车开过来时,气流掀起一地樱花,满天的飞舞,纷纷扬扬的洒在站台上,所有人都沐浴了一场樱花雨,绮丽梦幻的像动漫场景。”

“天亮时,朋友叫上我坐公交去阿苏火山,因为我晕车,一路心情很差,看什么都是灰的,下车碰到一个住在附近的老婆婆用日语向我问好,突然很感动,心情也一下好了起来。”

“折腾到下山,石地藏庙前有一个小朋友蹲着,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跟我说他是来看去年盂兰盆节给石地藏做的精灵的,就是茄子和黄瓜插上四根小木棍做的牛马,可以驮着亲人的灵魂往返人间。”

“凌晨肚子饿了,一个人跑出来找吃的,找了好远,才在街头找到一个流动的拉面车,画着蜡笔小新的挡风布后是一条能坐三人的长板凳,拉面师傅隔着柜台一边做拉面一边跟客人聊天。我用半生不熟的日语问他阿苏市出过什么名人么?他说有啊,野原美伢就是熊本县阿苏市的,旁边的客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要我说,阿苏市的火山一点也不好看,没有观光电车,得自己爬山,爬上去半条命都没了。公交还特别贵,简直坑人,来回一趟要一百块。去阿苏神社连神官都见不到,塞钱摇铃到求签一路全自动化。”

“可我还是很想再去一次。去和老婆婆打招呼,看小朋友摆在石地藏前的精灵马,凌晨坐在拉面车前,喝着清酒跟拉面大叔一起鬼哭狼嚎。”

“只要想起这段记忆,就会想起站台上的樱花芬芳,婆婆的问候,火山的苍雄,地藏庙前跨越生死的精灵马,凌晨时分热腾腾的豚骨拉面。我和一个个人,一样样事物,组成了平淡却独属我一人的故事。只有这样,才算见过。”

安德拉听着,眼睛仿佛闪着光,讨好的拉拉张浮鱼的衣袖。

因为外面很危险,爸爸就一直让她待在家中。电脑中的视频很少,她只好通过图片了解灾难前的世界。

这些美景是凝固的、无声的,就像一座巨型的冰山。冰山中的烟火是永恒绽放的绚烂花朵,车流会在绿灯前等到天荒地老,老婆婆只会过马路,鸟只会捕鱼,卖棉花糖的大叔一直低着头转棉花,世界上的人和事物从不交互。

有时候她觉得姆林海岸跃出水面的海豚能一直飞,飞到云上面游泳,潜入海底的姆林鸟变成了长翅膀的姆林鱼,海啸是喜欢卷的很高来吓唬人的大墙壁,彩虹很寻常,每天都能看见。

原来火车从远处开来会掀起轨道上的花瓣落在你的身上,老婆婆遇见陌生人会慈善的打一声招呼,拉面师傅不止会拉面,还会跟你聊天。

世界一瞬流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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