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家里人都在各自屋内午睡,院内的那棵桑树上几只知了不厌其烦的叫着,给这午后的小院增添了一丝暑气和烦乱。碧君收拾好厨房之后,将家人的一堆换下来的衣服装进一只大竹篮中,又将篮子挎在胳膊上,然后悄悄走出了院门,来到了离家几百米远的一条小河边去洗衣服。这条小河河水清澈,河边长满了没人脚踝的绿草,草间开满了一朵朵淡蓝色的无名小花,远远看去,那草地绿的鲜灵,那小花开的生动,就像绿手巾上包着一颗颗蓝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清亮又神秘的光芒。在小河的不远处,是一片柳树林,林子倒不大,但是却能避暑气,微风一吹,柳条轻轻飞舞,舞的人心里也立时轻柔松快了许多。
这里是碧君最喜欢的地方,静谧而美好。特别是在这慵懒的午后,这里就更加的无人打扰,每到此时此处,碧君才会觉得自己的身心是最轻松最自由的,她才真正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福子。
清粼粼的河水向前快乐的流淌,碧君手中的棒槌一下一下力道均匀的击打在揉成一团的衣服上,碧君的眼前幻想着一幅自己心中渴望已久的景象。眼前的她不再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而是身着凤冠霞帔立于舞台中央的戏中女王,她美丽,她骄傲,她立于万人中央,受人追捧,受人赞扬。想着想着,碧君一时兴起,放下手中的棒槌和衣服,站起身来,动情的唱起《红鬃烈马》中王宝钏的唱词:讲什么节孝两双全,女儿言来听根源。大姐许配苏元帅,二姐许配魏佐参。唯有女儿我的命运苦,彩球单打平贵男。先前道他是个花男汉,到如今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驾坐在金銮......唱的正好,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叫好,这一声“好”吓地碧君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她慌忙转头一看,哦,却原来是子声师兄。碧君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用手拽了拽衣襟,轻轻地叫了声:“师兄,你怎么在这。”子声走到碧君不远处,一边蹲下用手中的柳条随意的拨水,一边笑着说道:“知了吵的人心烦,想着到河边清静清静,却不想听了小福子这么好听的一段戏,真是没有白出来溜达。”碧君听子声如此一说,脸上更加难为情起来,她羞涩地说道:“师兄,我唱的不好,你可千万别笑话我。”“谁说你唱的不好,我看你唱的就很好,你这年纪不光嗓子好,又能够把音韵唱的这么工整,实在是很难得了,照我说你现在就可以挑梁唱主角了。”子声真诚的说道。
“师兄,你真觉得我唱的还成吗?”碧君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的问道。
“我怎么会骗你,呵呵,傻丫头。”子声边说边用手在碧君鼻尖刮了一下,脸上满是对眼前这个小妹妹疼爱的微笑。
碧君也笑的比方才更灿烂了,她一边笑一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喃喃的说道:“师兄,你说天的那边是哪里?”
子声也望着远处温柔地回答道:“天的那边就是北平啊。”
“北平,是过去皇上住的地方吗?”碧君好奇的问到。“对呀,是皇上住过的地方,那有紫禁城,有金水桥,有颐和园,有圆明园,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地界。”子声在回答碧君的同时,自己的眼前浮现出了许许多多有关北平的画面。
“师兄,那北平有唱戏的戏台吗?”碧君一边继续洗衣服一边问道。
子声笑了一笑,顺势躺在草地上,一只胳膊放在脑后,一只手拿着一根细长的柳条随意的摆弄着,他的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说道:“有啊,北平的戏园子可多了,旁的不说,就天桥那一带光戏园子就有二十来家,一家挨着一家,不光有唱京戏的,还有唱蹦蹦的,唱梆子的,唱坠子的,唱秦腔的,一天光听戏都听不过来。”
“师兄你知道的可真多,我要是能去北平的戏园子里唱一回戏,死了也值了。”碧君无比憧憬的说道。
子声被碧君冒着傻气地话逗的又笑了起来,他用手中的柳条轻轻拨了拨碧君的发辫,打趣她道:“小福子,你的话我可记下了,赶明儿你要是真在北平城唱了戏,我看你有几条命去死,我到时候可追到你身后边索命去,哈哈。”
碧君也被自己冒着傻气的话语逗笑了,她边笑边回头问子声:“师兄,你和师伯为什么不在北平唱戏呢?”
子声眉宇间闪过一丝惆怅,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能在北平扎稳脚跟不容易啊,在那不光要会唱戏,还要有三头六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要躲地过明枪,防地住暗箭,反正我爹是不打算再回那唱戏了。”
子声的话让碧君有一些害怕,方才对北平美好的向往被一扫而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前浮现出一片血光,她害怕的说道:“师兄,你说的让人害怕,我不要去北平唱戏了,我只会唱戏,旁的什么都不会,我只有一条命,倘若真的丢在那,那多不上算啊。”子声听了碧君的话复又笑了起来,他安抚碧君道:“小福子,别胡想了,我是吓唬你的,你是天仙下凡,有福星罩着你呢,别怕。”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子声猛的站起身,一边脱鞋一边快速的跳进河水中,用手捞起一件飘进河心的衣衫,他站在水中大声说道:“傻丫头,褂子都被吹跑了,要是丢了看你回去怎么跟婶娘交代。”子声一边说一边将衣衫丢向碧君。碧君慌忙站起来一把接住,一个趔趄险些落入水中。子声看着她呆呆的样子,笑的更欢了。碧君放好衣服,假装生气似的用手向子声的身上撩起水来,子声也站在那边用水还击,两个十多岁的少男少女就这样在清清的河水边,在泛着蓝光的野花丛里嬉戏玩耍起来,身后柳树林微微摆动,小鸟儿欢快的鸣唱,一切都是那么清新那么明快,这也是碧君心头永远铭记的一幅图画。
从那以后,许多个午后时光,碧君和子声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子声给碧君讲天南海北的见闻,讲戏文里的故事,再往后一些,子声还给碧君搭戏,和她一起排红鬃烈马,和她一起唱四郎探母。碧君虽说跟着父亲学了很多出戏,但是从没和生角搭过戏,在这小河边,在子声师兄的帮衬下,碧君终于知道了与人如何搭戏,不知不觉间又长进了许多。一天,在排完一段戏后,子声鼓励碧君道:“福子,这一出《红鬃烈马》你已经能在台上唱了,肯定能唱出彩儿来。”
“师兄,你说真的?”碧君还是有些不自信。
“你若唱不出彩儿来,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子声开玩笑道。
“师兄,我也记下了,我若唱不出彩儿来,我就等着你自己把脑袋拿来,哼。”碧君也打趣着说道。
“好,一言为定,哦,对了,福子,你答应我一件事成吗?”子声望着碧君认真的问道。
“师兄,你说什么事情。”碧君也望着子声的眼睛,略有些意外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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