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别老叫我师兄师兄的,这个称呼我不大喜欢,干巴巴的。”子声抿了抿嘴,又笑了起来。
“那我叫你什么呢,从师祖那论起来我是要叫你一声师兄的,况且我哥哥也叫你师兄呀?”碧君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我是说旁人可以叫我师兄,你叫我平哥哥吧,这样才显得你和我像亲兄妹一样,福子你说如何?”子声温柔的说道。
碧君故作深沉的看了看远处,也不答话,然后背着手默默地向路边走去。
子声见她走的有些远了,忙快步追她,边追边大声问道:“问你话呢,你到是答应不答应。”
碧君转过头,一张透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挂满了笑容,一张娇嫩的小嘴巴微微撅起,俏皮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子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一边笑一边大声说道:“知道了,平哥哥。”说完,碧君一溜烟的跑回了家,留下子声一个人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直笑。方才碧君娇俏的身影和一声俏皮甜美的“平哥哥”让十七岁的子声心头一震,他重新打量起这个还有几分清涩和懵懂的小福子,她的美丽,她的聪慧,她的淳朴,已经深深烙印在子声的心间......
时间一天天推移,筱丹凤和闫剑云二人在张家口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戏园子的生意也愈发的红火起来,大家都说这才是棋逢对手,龙凤呈祥。子声自倒仓期过后,也在父亲的精心栽培下已经能够上演《长坂坡》之类的武戏,因他扮相俊美,工架稳重,虽然还略有些清涩,但是也渐渐受到了戏迷的追捧。筱丹凤也有心提携自己的两个孩子,可是由于佑君一直不喜欢唱戏,虽然作为父亲丹凤是尽力栽培,可是儿子就是心不在焉,唯独只喜欢缠着自己的舅舅学拉胡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时日一长丹凤也只好任由他的性子去了。因此,筱丹凤将十二岁的碧君推向了前台,在开锣戏后唱《三娘教子》和《破洪州》等早轴戏。碧君虽说年纪尚幼,身量还有些弱小,但是青衣戏、武旦戏都深得其父真传,人们都说碧君在过几年定能大火。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气,特别是子声和碧君都满心憧憬着成腕儿成角儿的日子。
虽说在戏台上唱上了主角,也受到了座儿们的认可,可是碧君一回到家中,依旧是母亲眼中那个不受待见的赔钱货。家里其他人下了戏回到家中都有母亲准备的夜宵吃,而唯独碧君没有,她每日下了台回到家中还要静悄悄的走进厨房,去收拾洗涮一番才能去做自己的事情。子声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他不明白婶娘为何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的冷淡,而师叔又为何如此的纵容。
一天演出回来,碧君因为给众人上茶点的时候不小心将汤水撒在了桌子上,被母亲站在廊上咒骂了半天,碧君强忍委屈匆匆跑到厨房,闷着头去收拾堆在锅灶上的盆盆罐罐。丹凤本来和剑云正在谈笑,忽然听见妻子骂个不停,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廊上,温和地劝解妻子:“孩子也累了一晚上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置气了,早些歇着吧。”他不劝倒好,这一劝反倒激起了妻子心中更多的怒火,她冲丈夫没好气地说道:“你倒会做和事佬,一个赔钱货你当个宝贝似的惯着,我是打不得骂不得,就差天天含在嘴里护着了,咱们拢共一个佑儿,你管过吗,你心疼过吗,你也太偏心了?”
屋内的剑云父子见丹凤两口子在廊上拌起嘴来,自知这家务事不便插话,只好悄悄走出正屋,回自己房内安置了。丹凤见让师兄看了笑话,心中既尴尬也有些生气,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懒地再与妻子纠缠,自顾自地往卧室走去。丹凤的妻子杜氏素日是掐尖要强惯了的,她从不知什么叫见好就收,她见丈夫竟然把自己一人丢在廊上,心下更恼了,她上前一把扯住丈夫的袖子,大声说道:“你莫走,我来问你,佑儿是要扮相有扮相,要个头有个头,你为啥不让他去唱早轴戏,非要放着自家的儿子不捧,非要让福子登台唱,你存的什么心,难道福子比佑儿还要亲吗?”
妻子的话惹恼了丹凤,他一转身猛的甩开了妻子的手,他用愤怒的眼神压低声音说道:“你满嘴胡说些什么,福子和佑儿都是你我的孩子,你忘了你都答应过我的话了吗?佑儿那两刷子能唱一折戏吗?他喜欢跟你哥哥学拉琴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东拉西扯的伤人的心!”
“伤人的心?你还知道伤人的心?我伤你哪了,来我看看,我只告诉你一句,日后给你养老送终的是你我的佑儿,那福子就是个赔钱货扫帚精,你趁早别想着享她的半点福,这么些年我也是受够了!”
丹凤知道再这么分辩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对于杜氏这样胡搅蛮缠的女人,他也实在没有耐心和精力与她纠缠,气哼哼的回到了书房,独自安歇去了。杜氏也不去睬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走进正屋吹了灯烛,关好门窗,一边往自己卧室走一边冲着还燃着油灯的厨房恶狠狠地骂道:“福子,你死到里面了,磨磨蹭蹭,这灯油不要钱吗?才唱了几天戏,就真的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吗?”杜氏骂完又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歇着去了。
父母的争吵,母亲的羞辱,长久以来的压抑与委屈,让年幼的碧君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吹灭了油灯,哭着跑出了院门。在暗中一直观察动静的子声见碧君哭着跑出了门,连忙快步跟了出去。碧君一路跑到平日常去的小河边,扑到一块大青石上放声哭了起来。子声站在不远处,靠着一棵柳树,静静地注视着碧君,心中除了同情与心疼,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师叔与婶娘的话,让他觉得在年幼的碧君身上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夜有些深了,河风吹来,微微有些凉意,草丛里的蛐蛐儿叫的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周遭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碧君哭累了,人也乏了,但是心头的大石头压迫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原以为自己乖巧听话,多干活,少说话,至少能在这家里平安的长大,如今看来,任凭自己再怎么样努力,在母亲眼中都是一文不值,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吃着闲饭浑身霉气的赔钱货。
就在碧君不住的抽泣时,面前伸过一只手,手里递过来一方手帕。碧君心头猛的一惊,她抬头一看,月光下一张温柔的面容印入眼中,原来是平哥哥。碧君也不去接那手帕,只是别过脸去继续默默的哭泣。子声蹲下来,扳过她的身子,用手帕轻柔地为碧君擦起泪来。碧君含羞起来,忙接过子声手中的手帕自己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轻声说道:“平哥哥,谢谢你,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方才那哭法,眼睛定然肿成桃子了,看你明儿怎么上台。”
“明日我也不上台了,让我哥哥唱吧,那样我娘才会高兴,我爹爹才能少为了我受些闲气。”
“福子,婶娘为什么如此对待你,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些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虽然我帮不了你多少,但至少我是这世界愿意对你好的人,我希望你过的好。”
子声的话温柔又亲切,犹如清风拨动人心弦。碧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重新安静的坐在了草地上,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像是对子声又像对自己轻轻地说道:“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呢?”
子声默默的坐在碧君身旁,也望着那轮皎洁的月亮,轻声说道:“福子,告诉我吧,千难万苦不能总压在心尖上,说出来吧,哪怕这世上没有一个愿意听,至少我愿意。”碧君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子声,月光下子声的眼睛是那样真诚,像闪着星光一般,给人温暖与光明。碧君轻轻点了点头,向子声诉说起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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