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叔你在看什么?”
赵徽侧着头打量南山牧野怔怔出神的面庞,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南山牧野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眼中闪过疑惑,先前他感受的杀气竟是一个酒鬼,他自然不会以貌取人,但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
文宗皇帝在位时,将偌大一座江湖都纳入了大宋的朝廷,除了偶尔几个超然物外的门派,如武当与少林,天下间九成九的江湖人都成了大宋池沼中的锦鲤。
之后肺痨小皇帝继位,更是变本加厉,将所有大宋管辖下的江湖人都招入军中,日夜操练,几乎是每个门派的掌门人、翘楚弟子都挂上了大宋军衔,武当道尊甚至被虚封为平等王。
这位身患肺痨,时日几近无多的皇帝,年纪虽小,野心却不是一般的大,迫切渴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吞并北原,从而在大宋的史书上留下一笔丰功伟绩。
在他的指示下,大宋的军队常年驻扎在北原的疆界,鹰飞马啸,经年来大大小小的仗已经打了无数场。
这等背景之下,竟有人能逃过大宋的征召,而窝在一隅当一个小小的捕快,委实奇怪!
南山牧野认出了黄一深身上穿的那一套官服,青衣贴里,外罩红衣背甲,正是大宋规定的捕快公服。
这年头,凡是有一身文武艺的人都把自己卖给了帝皇家,渴望加官进爵,裂土封王,竟然有人甘愿低首隐居于此,这由不得他不好奇。
“客官,您的马!”小厮将马从马厩中牵出,这匹跑了上百里的枣红马的皮毛已被刷得油光粉亮,也喂足了草料,打着响鼻,俨然一匹重整旗鼓的千里驹。
南山牧野回过神,不再去追想这人的来历,这世道里谁都有难言之隐,他与赵徽自身都已难保,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为好。
南山牧野接过马辔,将马系上车厢,车厢已被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通,便是车轮上的土屑也被剔得干干净净,南山牧野知道,这绝不是这家酒楼的服务周到,而是之前赵徽甩下的一锭银子在作祟。
司空经天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大宋的海晏清平之下的确已经千疮百孔,一锭银子放在上京城不值一提,在山南道百姓眼中却是半个月的生计。
要知道,山南道毗邻京畿道,之间不过数百里的路途,贫富却不能以道里计,更别提那相隔千里之遥的西凉道了,食不饱腹、卖儿鬻女甚至易子而食都是随处可见。
南山牧野撩开车帘,将赵徽送上马车,自己则坐在车辕,马鞭一甩,轻呼一声驾,车轮缓缓前行。
司空经天说他是戳瞎了眼睛为赵克己粉饰太平的裱糊匠,确实不无根据,这些年来他虽然学了一身治世经国的本领,但却装作看不到大宋的内忧外患,说来是丢了读书人的本分,但其中隐秘,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若不是那件事,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天下民不聊生呢。
赵徽斜倚在窗边,清凉镇景状在车外掠过,槐树下顽童戏枝弄蝶,路边藤椅上老人摇扇小憩,还有江湖客负刀佩剑…
这些都是赵徽从未见过的景致,上京城是世上顶风流的地方,有少侠买花载酒,有绝世妖姬能作掌上舞,有书生提笔谈兵,高谈阔论,但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却让他觉得新鲜又有些黯然。
他这一生,恐怕再也等不到黄发垂髫了。
“牛叔,停一下。”赵徽忽然出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春前鸳鸯叶,这是他的父亲生前最喜欢的茶叶。
他一直不理解家中名贵茶叶上百种,为何都堆在库房尘封,这都是那些讨好他父亲的新科状元或初到上京为官的新封官员送的,但他父亲嗤之以鼻,反而钟情于那饼春前鸳鸯叶。
听父亲说,这是他的一个友人送的,无比珍贵,喝一两便少一两。不曾想,这被他父亲视若珍馐的茶叶竟然会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清凉镇中寻到。
怀着睹物思人的心思,赵徽撩开车帘,跃下马车,同南山牧野耳语了几句,接着走进茶楼。
茶楼的大堂门可罗雀,赵徽左右打量了一番,心生狐疑,这般生意清闲未免有些反常,那门外挂着的“春前鸳鸯叶”的招牌该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作假的吧?
他径直走到柜台,柜台后一个清冷少年正低头看书,浑然没有招呼他的意思。
赵徽有些尴尬,伸手敲了敲柜台,赵西洲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抬起头淡淡地说:“有事么?”
“你们这儿有春前鸳鸯叶?”赵徽别过头,他不太愿意和这个少年对视。
赵西洲看了一眼角落里醉醺醺的老头,摇了摇头,“没有。”说罢,便又低下头,不再理会赵徽。
“那你们门口挂着的招牌是什么意思?”赵徽不依不饶地拍了拍桌子。
“小子!”坐在角落里的茶楼掌柜说话了,“那招牌挂了,不代表有,有也不代表会卖,卖也不会卖给你,想要春前鸳鸯叶?你还差了点资格。”
赵徽听了一愣,非但不恼,还起了兴致,转过身向茶楼掌柜好奇问道:“那何人才算有资格?”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说道:“经国治世之才,万夫莫当之勇,你可有?”
赵徽原本想着老头也许会说黄紫公卿、皇亲国戚之流,没想到竟是这般虚无缥缈,忽然语塞,又不服气地追问:“你这茶叶是月上的桂树,还是通天的神木,是能起死人肉白骨,还是能延年益寿?你所说的人当世少有,又何须在意你这茶叶?”
说是如此说,但他心中却已信了八分,以他父亲视若珍馐来看,这茶叶确实罕见,而他父亲不也正是经国治世的大才。
谁料,老头摇头晃脑道:“茶,不是什么好茶,甚至比不上最次的高沫,不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有些人的眼里,这茶便是给个皇帝也不换,这茶能保他们的性命!”
这老头,口气也太大了吧!
赵徽愕然,这茶叶如果真是一块免死金牌,他父亲又何至于惨死在府门之前。
想到这儿,他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火,语气骤冷,“你说你这茶叶是免死金牌?既然如此,我父亲的死,你如何解释?”
老头忽然坐直了身子,醉意彻消,眼眸亮如烛火,“你父亲是谁?”
“当朝宰辅,赵克己!”赵徽昂首挺胸,他过去与父亲关系僵持时,常常拿这个身份讥讽,说你堂堂宰辅救得了天下人治理得了国家,怎么唯独救不回自己的妻子,他父亲总是听了后沉默不语,可如今,这身份却成了他最后的骄傲。
老头子站起身,下一刻就到了赵徽身前,“你是…赵徽?”
没料到这老头子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赵徽心头一颤,莫非这老头子还是父亲的故交?
他的语气变得恭敬:“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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