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布格,是六年前冬日的一个傍晚。

那一日,因着落了整整半日的皓雪,原定于清晨举办的皇家狩猎未能成行,安达对此失落不已。

弟弟安钦却由于体质孱弱不善运动,将此视作躲过一劫,颇为窃喜。

聊以慰藉众人苦等一整日的失落,纳瓦王钦定于雪停后的傍晚时分,在皇城御苑办一场小规模的射雁,并将霍洛城的一干权贵邀到光天殿中。

元赫人喜冬。而雪原弋射,则是贵胄子弟们最为钟爱的解乏方式。

彼时落雪方停,御苑中皑皑一片,那积雪茫茫连着宫殿的顶,再连上天。

彼时晚阳融融,雪絮被微风吹进回廊中。安钦与一众孩童在湿滑的廊内就着碎雪打滑,安达觉得危险,上前去拉他,却是没留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少女,金步摇冠戴于发间,红紫袍纹火凤、纻丝金线。貂毛为领,软绢系腰,麟子凤雏,真真如玉朱颜。

元赫人多褐发褐瞳,可乍看眼前这少女,双眸却如一对南洋黑珠一般,加上一头墨发披散如缎,扬在漫天的飞雪中,安达一瞬睁大了眼。

少女被他撞得跌倒,原本手中攥着的腊梅撒了一地,片片花瓣散的七零八落。

几个宫娥吓得方寸大乱,一个伸手扶,一个伸手搀,另几个怕她摔伤哪里,上下左右细细地看。

只剩下闯下祸事的罪魁祸首,仍是怔怔愣在回廊间。

雪中玩闹的一众少年见有热闹看,个个围上前,神色颇含幸灾乐祸之意。安达清楚地记得安钦凑过脑袋,蹙眉微声道:“大哥,你完蛋了。她是布格。”

他更加清楚地记得,风吹碎雪纷纷下,少女站起身,无奈一笑,拾起秃了瓣的梅花枝,伸手递向他。

安达懵然接过,又听她回首向几个宫人道:“本公主无事,勿要责罚他。”

夕阳斜照,一处的雪映着一处的金边儿,弋射开始,孩童们被宫人召唤入席。

安达仰首望向高台正中,看着坐在纳瓦王身侧的少女,忽而就想将园中最大一只雁射下来给她。

这一场下来,还真就给他大展身手射下好些雁子。然待他捧着战利品回了看台,父辈们正把酒言欢,公主的倩影早已消失不见。

安达不甘心,又进到回廊中去寻,果真见六七个少年少女正玩得开怀,布格离着他们几丈远,兴致恹恹于一处坐着,还是四五宫娥团团围着。

正欲走上前,手臂却被人蓦地拉住,安钦贼眉鼠眼过来,急慌慌道:“大哥,你方才逃过一劫,不怕死的又去招惹她?”

“什么意思?”

安钦身侧一个少年向那边张望了一下,压低声线道:“安达少爷,那可是陛下唯一嫡公主,心肝宝贝一样的疼爱,饶是碰掉她一根头发,可就真得掉脑袋了。”

原来是这样。

安达摇摇头。

他分明看的出,这位公主殿下的脾性,根本就不似他们形容的那般怕风怯雨,娇气十足。

本是同年人,布格却因着尊贵的身份,被他们排挤在外。

两个二等将军的女儿也凑上前,一身骑装精干,扬着被风雪吹红的小脸,洋洋道:“七公主殿下啊,到底还是半个玥琨人,与我等可大不同。瞧她那柔柔弱弱的样子,风一吹都要跌倒了罢。”

“说到底啊,玥琨女子,还不是一个个只会穿裙子。莫要说骑马射箭,太阳都晒不得哩。”

几人说着,挤眉弄眼笑作一团。

安达再看布格,就见她面无表情转过眼,幽幽看向他们一边,再收回眸光,兀自发着呆。

不知怎的,他的心口紧紧缩了缩,尚是头一回觉得这个公主,这个被元赫王室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女,竟然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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