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与不信

青龙门果然开始搜山，好在这场大雨，不光冲去了我们留下的痕迹，也尽可能地掩盖了我们发出的声响。我得老人内力，耳目极为聪敏，慕秋水虽受重伤，但功力不失，且经验老到，耳力之好，犹在我之上。我们隐隐听得有人声，便猫腰藏起来，待人声消失，才继续赶路。越是到后来，青龙门弟子出现的越是频繁，他们拿了长棍，四处敲敲打打，抹黑搜寻，有一回一根长棍几乎就要敲到希儿，好在虚惊一场。

一路走走停停，躲躲藏藏，泼墨峰虽不甚高，三人到得峰顶，却已夜色渐稀，庆幸的是，这场雨一点不见消歇之象。三人站定，希儿微微喘息，我后背的伤，此时竟有彻骨之痛，慕秋水伤在内府，若非她功力深湛，此时怕已凶多吉少。我歇息片刻，才道：“如何绕进那片密林，又不被发觉，有些棘手，天色马上大亮，得抓紧了。希儿照看一下慕宫主，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说着拨开树枝，绕过山石，轻手轻脚走到林子边缘，探头往外张望，依稀可见远处景物，不见一个人影。此处大概只是鸣鸿山庄不常启用的客舍，品刀大会因青龙门、娥皇的恶斗，半途夭折，嘎然而止，四方宾客早已离开。

我此刻所处位置，离我们所住木屋，相去不远，这一段路非常平坦，可恨的是，没有任何遮挡，如能到得木屋，饶到那颗巨石后头，又是一处丛林，进入那小丛林，再觅路进那片大森林，便易如反掌了。折身返回，见慕秋水斜偎在希儿怀中，一张俏脸上竟泛起异样的潮红。希儿道：“南生哥哥，你可回来啦，慕宫主身子烫的很，这可怎么办？”我道：“她受伤之后，一刻不得安歇，又经一夜风雨侵袭，若非功力深厚，只怕早已……”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皱眉思索片刻，老人确有一个治疗内伤的不二法门，只是时间紧迫，若天亮之前，进不去大森林，只怕就要寿终正寝了。

我摇着头，喃喃自语：“本来就是救她，才惹上这个大麻烦，现在半途而废，这个大麻烦也不会就这么没了，更何况这是一条人命啊，一条活色生香的人命，怎能忍心眼瞅她就此不醒？”希儿道：“你在叨叨甚么？”我抬头看着希儿，淡淡的道：“好妹子，哥哥这条命，此刻便交到你手上了。”希儿道：“我听不明白。”我道：“我有个法子，可暂续慕秋水之命。”希儿道：“那你快点救她啊？”

我苦笑道：“我运功为她疗伤之时，不须喊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头，轻轻一戳，我和她就变成了死人了。”叹了口气，又道：“哥哥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和应松不是唱了一曲苦肉计……好妹子，先别恼……哥哥当时只是一门心思，见你在雨中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起你自幼被扔进草丛，又被收养到应府，从小到大，大概也受了很多很多别人无法体味的委屈，实在是心痛难当，于是就想被你骗了，也就骗了，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哥哥自信人又不笨，功夫也还说得过去，只要留心些，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一路走来，也没发现你有甚么异动。”

希儿道：“若我有异动，是不是早已死在了你的手里？”我摇头道：“我肯定不会杀你，不过我会在你发出讯号之前，便先点了你的穴道……”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这深山老林，你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说的，遇见大虫毒蛇之类……那也跟我亲手所杀，没甚么差别了。”希儿神色微见慌乱，我只当没有看见，接着道：“可惜现在不同了，一念之间，两条性命，全在妹妹权衡。”

希儿一怔，呆呆看我半天，才道：“我不明白南生哥哥为何要冒死相救慕宫主？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还是因为她拿了甚么人胁迫于你？你难道不知她此刻众叛亲离，你救下她，从此后患无穷？”听了希儿的话，我想起了苏小蝶，也想起了对她的承诺，但是此时，我冒险去救慕秋水，难道仅止是因为苏小蝶？

我苦笑道：“她确实拿苏姑娘威胁了我，在歪桃峰我冒险救她，也是为此。不过此时我要救她，不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一个人而已，一个奄奄一息、坐以待毙的女人。她是个仙子也好，是个丑怪也好，都没有关系。希儿你试想一想，你在街上看见被马车压死的阿猫阿狗，你会不会可怜它？会不会心痛？更何况一个人呢？”

我从希儿怀中扶起了慕秋水，扶她盘膝坐好，然后坐在她背后，深吸一口气，丝丝秋凉，夹着雨水味道，进入鼻端，令我发热的脑门，一时清醒不少，我笑着看向希儿，道：“我相信希儿，知道希儿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好姑娘。”说完便不再吱声，眼观鼻，鼻观心，将右手抬起，抵在慕秋水后心，渐渐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