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冯翰远在玉阶上站了很久才往宫门走去。夜里微风阵阵,微凉的风吹在冯翰远脸上,让他慢慢的清醒了过来。刚才在养心阁里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竟是那么的不真实,可眼前的一切又都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回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回京上报军情,讨要援军,从来没想过会单独面圣,更没有想到自己谋划的这一战对于皇帝来说,竟然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是啊,若此战能胜,则朝廷可以借此机会扩建铁骑。大周铁骑若成,那有生之年便可荡平北方,那可是不世之功勋,甚至能与卫青、霍去病齐名,必将流芳千古。想到此处,冯翰远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竟有些害怕起来。
更可怕的是,皇帝刚才为什么要提到五皇子呢?为什么要提到曹冲呢?父亲与自己刚刚在家聊过此事,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陛下问自己四皇子和五皇子谁更像他,这不分明是在问自己关于皇储的立场吗?皇帝宠爱五皇子,有意立为储君,这是朝野皆知之事,可眼下五皇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眼看是命不久矣。莫非陛下是在暗示自己,若五皇子有何不测,皇储就是四皇子?那让自己不要操心宫中之是事,是要告诫自己不要卷入储位之争吗?
走着走着,已经快到宫门了。这里是皇宫的外围,没有了养心殿外那些名贵花卉与树荫,有的只有眼前的红砖墙,琉璃瓦,青石砖。皓月当空,在这月光与烛光的辉映下,冯翰远竟觉得这四周的高墙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与恐怖,让人寒毛直竖。想起此时正瘫卧在床的五皇子,又联想到死于毒蛇的曹冲,冯翰远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冷。
不卷入储位之争,谈何容易,冯翰远嘴角漏出一丝苦笑。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自己现在身在军中,掌管宣府是早晚的事,父亲也是久在北境,又袭承公爵之,位军中多少将领都出自父亲麾下。父亲的姐姐,自己的亲姑姑贵为陛下德妃,生有皇长子,四皇子两个儿子。而和他们竞争的,有淑妃的二皇子,荣妃的三皇子,还有纯妃五皇子。如今五皇子之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直觉告诉自己,此事必然和储位之争有关。陛下啊陛下,我和我们冯家,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
不多一会,冯翰远便出了宫门。宫门外,凉国公府的马车还在,冯鼎璋见儿子过来,上前问道:“怎么这么久,陛下都跟你说什么了?”
冯翰远刚要开口,马上想到了皇帝提到曹冲都事情,于是说道:“没什么,陛下有意准孩儿带那三万人马增援宣府,问了孩儿战法。”
“没别的了?”
“真没别的了。问过我战法,陛下就回宫歇息去了。父亲在外等了这么久,咱们赶快回府吧,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冯鼎璋虽然不信,但是见儿子这么说,也就没再多问什么。二人上车便回府去了。
一路上冯翰远都在想皇帝提起曹操与曹冲之事。思来想去,冯翰远也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保险起见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妙,于是一路上都没再和父亲说起宫里之事,只是说自己许久没进宫了,宫里有些变化看着新奇等等。不多时车架回到了公爵府。也许是赶路太累了,也许是今天耗费了太多都心神,冯翰远躺下没多久便沉沉都的睡去了。
等冯翰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自从入军之后,冯翰远从来没起得这么晚,想来是真的累了。虽然起床晚了,但是这习惯却是改不掉的。在冯翰远小的时候,父亲就给他定下了一条铁律,无论起床早晚,必须先练功,再问安,然后才能吃早饭,开始一天的生活。这十几年下来,冯翰远早已把这些当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当然的习惯,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夏日炎炎,冯翰远的武艺操练是一天都没落下。这两年一直都在军中,回家的日子甚少。今天又在这后院耍弄起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冯翰远的武艺大部分是郑烬教授的。这个郑烬是军中遗孤,自幼在宋老将军身边长大,天资聪慧,是一个练武奇才。八岁时,宋老将军见其痴迷武学,便把他送到了嵩山少林,做了俗家弟子。十六岁入军,有了少林武功做根基,这军中的各种兵刃更是不在话下,不多时便成了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凉国公奉旨镇守宣府,郑烬做了他麾下参将,还让儿子冯翰远拜他为师,于是冯翰远就成了郑烬唯一的徒弟。
练功完毕,冯翰远来给父母问安。进了屋,发现父亲不在,母亲和妹妹正在说话。
“母亲大人万安!”冯翰远走上前行礼问安,又转过身对坐在旁边的妹妹道:“妹妹妆安!”
“那么正经干嘛,这又没外人。”说完,妹妹冯紫谙只是站起来象征性的回了个礼。
“不必多礼了,快坐。”母亲说道。
“父亲去哪了?”冯翰远问道。
冯紫谙道:“父亲去上早朝了,看时辰也应该快回来了。”
冯母说道:“自从五皇子病重,这陛下已有十多日不叫早朝了,看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冯翰远沉默不语,冯紫谙好奇的问道:“哥哥,昨天陛下半夜叫你们进宫,都说什么了,陛下忽然早朝,是不是跟这有关系啊?”
冯翰远说道:“我这次回京,主要是为了向陛下通报宣府的军情,向陛下讨要援军的。”
冯母惊讶道:“宣府的军情?鞑靼人又闹事了?”
“据孩儿探查,鞑靼人这次动静不小。”
“那陛下有何决断?”
“母亲莫急,有孩儿和郑师傅在,不会有事的。陛下昨日也已答应让孩儿带援军支援北境,估计今日朝会,应该就是商议此事,应该很快就有旨意下来。”
冯母叹了一口气,说道:“娘本想着这几年鞑靼人不怎么闹事了,让你去军中磨练一番也是好事,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冯翰远道:“母亲不必担心,孩儿与郑师傅早已做好了盘算。”
“你郑师傅,为娘当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这刀剑无眼,可不管你是什么王公贵胄。你不知道,你孙家大哥弃武从文,娘心里有多羡慕。”
冯紫谙插话道:“母亲,人各有志,我觉得我哥哥比孙家哥哥要好得多呢。”
“你父亲在军中厮混了大半辈子,我这心是每时每刻都悬着。好不容易熬到他这些年他不怎么去边关了,我这心才算安稳些。这安生日子没过几天,你这又……唉,我这辈子,就是这么个操心的命。”
冯紫谙安慰道:“母亲放心。我哥那身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鞑靼那些个小鱼小虾,哪能伤到他。”
冯母叹道:“越是这样越要小心。那河里淹死的人,大部分都是会水的。”
冯紫谙笑道:“看您说的,再把我哥吓得不敢去了。”
冯翰远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冯母继续说道:“你父亲在军中这么多年,怕我担心,因此从来没跟我提过他受过什么伤。可我还是知道,因为他每次从边关回来,身上总会多出几道之前没有的伤疤。”
冯紫谙道:“是吗?我还以为除了六年前,父亲就没有……”还没等说完,见哥哥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就没再说下去。
“六年前,当我赶到宣府大营的时候,你父亲身上的箭头刚刚取出,满身是血,身边围满了人。我数了取出的箭头,足足有八个。后来军里的大夫跟我说,最近的一个箭头距离心脉只有三分。”
冯翰远柔声道:“郑师父和孩儿说过当年的事。当年鞑靼两万人欲偷袭宣府,集结隐秘,行动迅速。父亲领五千人马巡视城外与其遭遇,凭地形死战不退拖延敌军,郑师傅趁此绕敌背后,大破鞑靼。若不是当年父亲城下力战,这宣府也不会有这些年的太平。”
冯母道:“这些娘也是后来才知道。回来之后,你父亲整整修养了半年。从那以后,陛下就不怎么让他去边关了。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依然会后怕。翰远啊,你听娘说,这家国天下的道理娘不是不懂,也不是要拦着你去忠君报国。只是切莫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逞勇斗狠,明白吗?”
“母亲教诲,孩儿谨记。母亲放心,孩儿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人。”
“呦呦呦”,冯紫谙一撇嘴,说道:“你这是在暗示谁啊,当心我去告你的状。”
冯翰远笑道:“妹妹切莫胡说。”
见这气氛已经有所缓和了,冯紫谙也就放心了,问道:“对了,那你很是不是快就又要走了?”
冯翰远道:“军情紧急,耽搁不得。”
“今天是六月初十,六月十二就是迦瑶姐姐的生日,她还要在那天行笄礼呢,你能不能过了六月十二再走?”
冯翰远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说道:“这事我真的做不了主,一来军情紧急,二来若有旨意让我明天就出发,我也不能抗旨行事啊?”
冯紫谙道:“那就只能希望陛下让你过了六月十二再走了。”
冯翰远有些奇怪,问冯紫谙道:“这迦瑶妹子许了人家吗?”
冯紫谙反问道:“怎么,你害怕了?”
冯翰远脸一红,说道:“莫要乱说。只是女子一般不都是出嫁之前才行笄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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