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度

“再见。”林茜转身，看他身后橘色灯光亮起，而他往夜色里走了去，松散的夏衫，被勾上了一道柔橘色的边。

林茜点开他全黑色的微信头像，看着对话框里的“您已添加了3000，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心里头乱糟糟的一团绳结，似乎逐渐找到疏解的方向。

“你别绕路了。”当晚他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涂三千直到曹雨说他坐公交回家时发现了妞，往水泥厂的路走，才发现，原来碰不到她都是因为她在绕远路。曹雨说的那条路，会穿过大片的工地，那边路灯时好时坏，看着就不安全，他的心揪了揪，他知道她纤细敏感，也知道她小心翼翼。

林茜看着文字看得出神，一时忘了回复。又见他发来一条，“不安全。”

“好的。”他是在关心她吗……林茜最终还是敲了两个字回复过去。然后他就没有了声音。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林茜放学也不再往那边走了。果然还是更喜欢回家的老路，烟火气息，树荫遍地。好一段时间没经过游乐场了，那边一如既往的，该有的人气都有，孩童们依然玩闹，粉紫色的天空分外耀眼。林茜突然怀念起大象滑梯里的小基地，快步跑上前，没多想就钻进了进去，里头躺了个人，她被吓得不轻，一下子直起腰，脑袋狠狠撞到顶上，“哐”地一声，撞得天灵盖都要散了，整个人疼得蹲了下来捂住脑袋，“好疼……”

“……”涂三千看了她一眼，好生无奈。他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灯，原本是打在滑梯内侧的拱顶上的，这下照在了她的脸上。

“你……怎么在这……”她疼得脸都青了，手电筒的光在她脸的划过，她闭了闭眼，眼角挂着泪花，被光照得细碎闪亮。

他没应声，依旧淡漠着一张脸，只是熄了手机的灯，又闭上了眼，好整以暇的继续躺着。

他不说话，林茜就觉得莫名的尴尬，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躺下来吧。”忽然，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这样的动作总是略带一点亲昵。林茜会想到，有个女孩也这样扯过他的袖子，只是这样的动作，现在他在对她做。

“嗯？”她的反应并不快，给撞傻了吧。

他没看她，只是缓慢又低声地叹了一口气，“内裤，看见了。”

“啊！”林茜才发现自己是蹲着的，立马双膝着地跪了下来扯了扯裙角，脸上发烫。

“别跪我啊。”他似乎弯了嘴角，太暗了，她没看清。

林茜又是耳朵一热，一时语塞，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衣袖还被他扯着，想转身逃出去都跑不了。不敢看他的脸，只好顺从的躺了下来，两人并着肩。

这人是不是唬她……这么乌漆嘛黑的他能看到啥。

“你唬我。”可能是被他突然开了一个玩笑，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这么暗……”她说给自己听的，暗自肯定，他一定没看见的。

“史努比旁边那只黄色的生物叫啥来着？”他侧过头，只看到林茜的脸藏着手心后边，浑身写满了尴尬和羞涩。

她今天确实穿的是史努比，弱弱嗷了一句，“你别说了……”她把自己发热的脸埋得更严实了，没看见涂三千又再次弯了一下唇角。

他又开了手电筒的灯光，往顶上打了打，林茜透过指缝，看见上边被写写画画，涂得满满当当的。

“我也有七年没进到这来了。这儿有我和我爸的涂鸦。”

“嗯。”听他清凛的语调，她静了下来，圆润乌黑的眼珠子眨了眨，他愿意和她说，她便是愿意仔细聆听的。

“我那时候总是觉得，他是生我气了，才不回来。”

“或者是，我说错话了，他才回不来。”

“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了，到底是有气的，气的又是什么。”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在他们之间，还是第一次。

“林茜。你跟我说说吧。”他看着她，眼眸对上眼眸，打在顶上的澄白亮光折了回来，浅浅一层，温柔地散漫在二人脸上。“你所知道的，我爸的事。”

他的眼，那么清，那么亮，这双湖水瞳仁里不过是倒映着一个十二岁小男孩，他还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站在外面，不敢迈出一步走进来再看一眼他和父亲的故事。

“好。”他身上有清冽的草木香，也许是洗衣剂的味道，是让人安心的沉稳气息，“我不一定记得很清晰，但是你爸爸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林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子里翻箱倒柜，想把那些最美好的记忆碎片都捧到涂三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