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时分,下了一场朦胧细雨,演武场的场地被雨水打湿了,慕容律就没让俩孩子继续去练习挥剑之术了。他给关越与李莲娘讲完课后,便开始给李莲娘讲故事,关越也好奇听故事,坐在团蒲上歪着头看着慕容律和李莲娘。

外面细雨未停,逐渐变大的雨势并未让李莲娘心情浮躁起来,她乖巧地坐在师傅身边,听着师傅讲故事,眼睛看着外面的廊檐上落下的雨帘。慕容律说的是竹林七贤的故事,李莲娘听得不大明白,慕容律也没有要她完全理解的打算。

不大一会儿慕容律胳膊上有重物靠拢,转头一看却是关越看着外面的落雨看出了困意。他停下来,喊来外面的侍卫把关越送回屋去休息,李莲娘扒着他的肩膀问:“师傅,那些雨里怎么会有虚影呢?师傅你看,他们两个好像是在比武呢。”

她先前瞧着那些雨帘,一串串的犹如银丝一般垂挂在廊檐上,看得久了,竟瞧着外面明明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两个虚影在雨中试剑比武。慕容律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小徒弟,然后朝外面看去,偌大的庭院里两三方青翠绿荫,虚而不实的两道影子你来我往,剑舞纷飞。

慕容律说:“莲娘能看到他们?”

“是呀,师傅,怎么了吗?”她就是好奇,他们不知道躲雨的嘛?外头的雨也变得好大了哟,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早早就被流月还有乳母抱回屋了吧。

李莲娘到底还是孩子也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完全异于常人的体质,也许直到这会儿,慕容律才完全明白自己的恩师,为师会说他命中注定会收她为徒了。不是因为缘分,而是因为命运,他与她一样都是生随异象,福极必伤,幸而避世方外才得以有此不老之躯。

儿时,慕容律也常问自己的阿娘为何他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会被兄弟取笑。阿娘说,因为他是狐神转世,所以才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狐神是什么,慕容律儿时不知,如今却是知晓,那不过是阿娘为了让自己开心,随口编织的谎言用来欺骗自己的。

可这世上若真有狐神呢?

在世人的眼里,那些被称为妖魔鬼怪的东西,往往没有人心来得更为可怕。

慕容律抬手摸着小徒弟的发髻,只期望这个孩子如果能永远不会长大,会否就能一生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这个期望永远不会成真,她是大昭的公主,帝国迄今为止唯一的公主。便是出家修道,也不会一生一世都在这个方外世界里做一个无情无欲的道士。

小徒弟会长大,会面临一个帝国公主应该承担的责任,甚至会接受父母的安排去联姻和亲,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大昭王朝的江山稳固。自古以来,没有谁家的皇室公主逃得开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成全帝王谋得权利与巩固江山地位的命运枷锁。

慕容律的阿娘是如此,阿姊阿妹亦是如此。

小徒弟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慕容律很好奇,但无论小徒弟是想避身世外当一个人间逍遥客,还是回归皇室成为一个殿上金尊玉,他都是她的师傅,都会护她周全。

回过神,慕容律才发现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小徒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她在门口的廊檐下和侍卫们说话,然后往旁边跑去,过了一会儿她去端了两盏茶回来:“师傅师傅,你方才想什么呀,都入神了。莲娘喊了你好几声呢,来,师傅喝茶——”

她矮矮小小的端着托盘摇摇晃晃的进来,过门槛的时候裙身太长,踩着裙子差点栽跟头。

好在慕容律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托住了她,只是两杯用上好的半盏春沏的茶,还有两只绿宥白瓷杯,这些都是慕容律平素喜欢的东西。现在被自己闯祸给搞砸了,李莲娘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地面,不敢抬头看师傅,又愧疚又害怕被师傅责骂。

慕容律说:“莲娘,为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师傅……徒儿知道错了,再也不充大人了,呜呜。”李莲娘抬起头来扑到慕容律怀里哭了个淅沥哇啦,慕容律一时也无措,门口两个侍卫探头过来瞧,都有些无奈。

李莲娘一哭起来眼泪跟山上的那一口瀑布似的,恨不得能把整个房间都给淹没了。好在流月来了,流月本是从厨房拿了刚出笼的还热乎着的荷叶糍粑,拿来给小公主解馋的,不想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小公主的哭声,她担心坏了,快步跑了过来。

得知了原委,哭笑不得:“公主不必难过,那半盏春的茶叶早先咱们出宫时,陛下和娘娘吩咐奴婢备了好些,那茶杯也是备了两套的。若是没了,让人回长安去取就是了。”

“流月呜呜呜,可是莲娘知道,阿耶阿娘虽是一朝天子一国皇后,平素也是能省则省的。可见国库里根本没有外面的人想的那么丰厚,今日我闯了祸,责任就该我自己承担才是,怎么能让阿耶阿娘再为我的过错花钱买账呢。”

流月怔住,一旁慕容律也愣住,原来她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怕自己责备她,而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阿耶阿娘还有国库么?确实,大昭建国这几十年来,偶有天灾人祸,百姓伤亡疫病难防,更有贪官污吏未除,这些,都是朝廷财政亏空的源头。

李莲娘哭着哭着便窝在流月怀里睡着了。

因为那天自己闯了祸,损失了五十两银子,李莲娘此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都不在让江氏给自己做糕点吃了。每日里不是念书习武,就是带着宫女上山去摘桃花,然后拿来做桃花糕或是香囊,叫人拿到山下去布施义卖。

——长安,东宫——

眨眼已是五月初五了,四皇子的生辰也将近,这日弘文馆的先生早早给他们结了课,放他们一日假期回去过端午节。李禅与三皇子李袀二人从弘文馆出来,便上了轿子往东宫去,路上还遇到了进宫给帝后请完安一样要去东宫的二皇子李祎。

三人到了东宫,明月和另外两个内侍都站在兰亭轩院子里不在屋里伺候,瞧见三位皇子殿下过来了,方吓了一跳似的连忙快步去兰亭轩门口:“回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来了。”他这声音颇大,似乎是在刻意用高声提醒屋里的人外面来客人了。

李祎拉住两个好奇上前的弟弟,冲明月说:“告诉太子,某带三郎四郎去花园了。”

近日来太子长兄得了一位新宠这事他是知晓的,苏良娣因嫁入东宫数年未有子嗣,又不怎么会说话,早已惹得太子厌烦,如今更是早已不曾招过苏良娣侍寝。近日早朝太子称病未去,他还当长兄真的是因为旧疾复发,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儿时他也曾是长兄牵着手一步一步长大的,一转眼长兄就快要行弱冠之礼了,自己也不再是小时候会哭闹着找长兄要阿耶阿娘的小儿。回过头,看到三郎又拿了四郎掉落的门牙耻笑,不由发出一声闷笑,李袀问他:“二兄,你方才在笑什么?”

“我在笑三郎你如四郎这般大的时候,也是一样。”

李袀的黑历史可多了,他六七岁的时候在弘文馆里尿了裤子,好在那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接他回宫的内侍久不见他出门,进馆内来寻,才发现小皇子因为尿了裤子不好意思,躲在墙角没敢吭声。还有一次,李袀跟才刚满三岁的李禅抢梨子,磕坏了一颗牙。

那颗牙其实本来也快掉了,他当时正在换牙的阶段,偏生太子长兄还吓唬他,说他得了未老先衰之症,要变成小老头了。把李袀吓得几天都没敢出门见人,为此,韩青娘还特意把太子李祚喊到兴庆宫给李袀赔礼道歉。

李袀已经记不得自己的那些黑历史了,但李祎这么一说他又似乎想起来了,红着脸:“二兄闭嘴!不许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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