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楼顶,有位眉目俊秀,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少年疾行在夜色中,闪身坐坐堡顶之间,只身一件单薄的夜行衣裳。黑色的他,与黑色共沉沦。

在主堡之上,他停下了奔驰。

目光变得闪烁起来,方才的速度消失不见,现在的他一步三思量。

潜身到这一栋硕大如庞的建筑物内,缓着步子行至高楼。一路虽慢但都不曾停滞,现在却在欲踏进某一房间时,突如其来地脚步一滞。

他抬手思虑片刻,仍是走了进去。

想来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夏唯轻轻抬眼,她一动手腕上的铁索随之“哗啦”作响。

“小唯”少年走近,俯瞰着她,烛光打到他脸上,映出他面庞的锋利俊逸。沉默之后,他伸出右手,一团妖力聚齐的白光,像是他的思绪般堵在手尖。

随后向着少女的头部处滑去,呈环状绕在她头旁。

白光绕动时,她脑中不断拂过以前经历的种种。印象中的陌生人,在魔界奔逃,在道界相遇,相惜的彼此,分散的结局。

脑袋里似有一个庞大口子的洞,不同的声音从意识深处传来。

“夏唯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小唯,接下的路还很长,你要坚持走下去,老师在路的尽头等着你好不好?”

“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你看看自己带给他的是什么!”

“道界有个名唤南辰的,你去找他,花海已毁那儿会是你最后的庇护所。”

“夏唯从今往后,再不往来。”

光亮随着那妖艳女子降下,照进囚室的角落里,头顶传来九蔓歌夫人冷冷,却满含笑意的声音道:“你们几个看管好她,除了我谁都不许再踏入这个房间。”

夫人往后看一眼道:“阿夜也不行哦。”

她蹲下来,一半脸上阳光洒满,另一半却隐匿于黑暗当中,无论哪半边脸看上去都是绝世的惊艳风华。

九蔓歌夫人推给夏唯一只盛了半碗水的旧碗,温婉地笑道:“夏唯,做个交换,回报是你一直想要的自由。”

没回应她,夏唯用尽全力抬眼看向她身后。

知晓这是个幻境,她脑内混沌晕眩的感觉如那年经历的一模一样。记忆在慢慢流走,是他带走的——九蔓歌夫人身后那个眉目冰冷的少年。

将夜。

儿时那般的要好,风吹落满地枯叶,一身黑色短打的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那里。一边是鞋履碾压树叶发出的喀嚓声,一边是他摸着她的脑袋瓜告诉她,小唯在这世上除了哥哥谁都不要相信。

可为什么呢。

夏唯心上像是有一只小手,整颗心都被紧紧捏在手里,一阵令人窒息的难受。夏唯感觉累,看着不远处那只旧碗,问九蔓歌道:“你还想要什么?”

“夏唯,我要看到火族一片废墟”夫人俯下身来,靠近越发虚弱的她,绽着温婉笑靥道:“我想你现在已经推辞不了啦。”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夏唯嘴角带笑,却敛起仅剩的温存,眉眼如他冰冷起来。

倾覆摄人的笑容,第一夫人九蔓歌缓缓起身,不多时袖袍一挥,留夏唯一人于此。

她脑内好像糊成了一滩浓水,几乎在九蔓歌转身的同一时刻,夏唯头颅里一根根紧绷着的弦断裂了般,清脆作响。周身正像是历经着一遍遍刀割,倒地的夏唯奄奄一息。

那少年,漠然看着夏唯挣扎。眼里空洞,像着室内沉闷的空气一般空洞。

夏唯盯着黑黢黢的囚室大门,蚁噬蚕食般的苦痛中,思绪里突然想到了第一夫人的种种作为。

她不知九蔓歌夫人为何会留自己的性命到如今,她带走了夏唯身边一个个亲密的人,却始终不动夏唯的性命。

夏唯的破败衣服松动,她看见自己手腕上那头重脚轻的墨色圆环。

心中思虑,不知自己若在某日逝去,会不会累及那位正值年少的火族少爷。受她牵连,受安束联宇咒制约,陪葬九泉。

陪葬?

夏唯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只是来不及消化便被一遍连着一遍的痛感撕裂。场景一点点破碎,破碎的场景里看到那位白衣大褂款款走来,面上不多表情,向她伸出了手。

“十八代感觉怎么样?”扶起夏唯,他正坐于对面交叉着双手问道。

夏唯定了定神,火族的幻境居然能将九蔓歌的语气和神姿都模仿得如此之像。她闭眼,九蔓歌的眉目还清晰非常,夏唯蹙了蹙眉,又归于平静道:“我还好。”

“那就好”对面先生笑了笑,递上一杯水给夏唯道:“您方不方便我问下,幻境中出现多次的那位黑衣少年,他是您的友人吗?”

夏唯垂头看见玻璃杯中的水影晃了晃,南秉恪老师依然笑得友好而诚恳。夏唯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道:“是我在魔界修行时结下的金兰之交,相识时,他还不知道我是第十八代魔魁。”

“知道之后呢,关系破裂了吗?”先生笑笑,对她道:“请您放心,水是干净的。”

“嗯”不知夏唯应的是哪一句。

对面人问道:“十八代妖力非比寻常,道魔之间这点距离应该是花不上三天之久。请问十八代,路上可有遇着什么事情?”

“南老师多虑”喝了口杯中温热的水,夏唯顿感一股暖流舒坦入心田,她道:“夏唯出发前身上负有伤,行走不便,耗费了三天之久。”

“那您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夏唯道:“清了那药丸的毒就可以。”

“还希望十八代不要介意,来九重天的外族人都历过这一遭”对面那人起身整平了袖口衣角,向她道:“回去歇歇便好,考核有两场,第一场心测已结束,待全部完成后会通知您结果。”

放下水杯,她站起抬眸,看向他那张此刻肃穆的脸,道了声谢谢。

“怎么样?”和幻境里的不言不笑的黑衣不同,现实中,外头那温润少年浅笑如金阳,夕阳悄悄倾洒在他肩头,夏唯不知她竟已在里头耗了这么久。

除了他之外,身旁还站着一位约摸十八九岁的白衣少年。

侧着面庞,橘红似火的余晖温暖着他的轮廓,脸庞线条锋利,五官立体好像是宣纸上几道简笔勾勒出来的人物。眉眼如裁俊若刀刻,看与不看她时,面上都冷淡如冰。

夏唯脸上不露情绪,身心却已是俱疲,点头示意南辰。南辰像是知晓了她的意思般,安慰似地笑了笑。

他看眼方才一直与他交谈的白衣少年,向夏唯介绍道:“夏唯,这位是宁族的族长——仇然”

“你好。”

头一次听他开头,他的声音又低又磁,朝她淡道:“你好。”

“阿然暂住火族,以后在九重天还会遇到”寻声抬眸是南辰春风拂面般干净的笑容,他道:“夏唯累了的话,我们回去吧。”

“好。”

南辰侧身道:“那我们先走了,后天见。”

那个叫仇然的少年,淡淡回应了一句。夏唯从他面前走过,如蚕丝般熏紫的发梢扬起,在隔着仇然两人宽的距离前转瞬即逝。

仇然看了眼那少女别无二致的背影,再冷冷看了眼身前破旧的老屋。想起他当年从这儿出来时,可没刚才的十八代那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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