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火烧云煜熠着,九城的上头仿若与外界隔离,大雁都不飞落过一只。

峭壁边的一小块平地内,衣袂飘飞的夏唯维持着妖力,竟是足足露出了九条尾巴才够支撑幻境,完全避过九城和青蔓緋衣的眼目。她切开了空间,以便抬升幻境的高度,不能为底下真实的城池所察觉,也使她觉得格外累人。

空间的术,简直就是在燃烧妖力。夏唯不能有丝毫分神,在极高的专注度下,她仍然能听见假九城内的一片嘈杂声。

稍微瞥了一眼,那座幻境里头熏天的火焰烧红了街道与砖瓦,红光中开出了数朵硕大的荼蘼花,白花下的老人与小孩,登时化成了一滩火光血渍。若有残留,也被韩清露棕褐色的法力融成了一缕烟魂。

红焰中似乎有一颗更为红艳的蕊,细看之下,是瞳眸如血的仇韩霄手尖滴着浓稠的血。他上一眼站得笔挺,踩着残破的城瓦,沉默着似在寻物。下一瞬俯身而出,手从九城人的胸前穿堂而过,比他面无表情的脸、猩红可怖的瞳更为骇人。九城中,他在恣意地碾压。

本花开九城的大地上,残砖碎瓦,滚滚尘烟。夏唯一路上数着,短短十五分钟内,三人已血洗了半个九城的长街。

“你是谁?”有一道颤栗微弱得甚至显得苍老的声音,在夏唯后脑勺后响起,身后的男人呆愣地问道:“你在对九城做什么?”

夏唯一惊,手里的幻境也跟着抖了一抖。她已经用尽狐族之力,隐去了五人的气息,怎么还会为人所发现?若这位来者非等闲之辈,她目前实在很难顾得来三方。

定神回过身,那男人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眼角层层皱纹已拉不住地垂下。穿着九城一族长老的法袍,别无动作,像是根本不打算插手这事一般。

夏唯的脑内却有如神龙探境,惹起了一阵电闪雷鸣。

不知谁人在怒斥道:“区区妖女!她绝不能留在这里!”

又不知哪位少年朗朗道:“我管她是大罗神仙,还是魔界魁首!只要你们谁敢伤了她,天涯海角我都会奉陪到底!”

“世间温柔的人,底子里都藏满了坚韧。”

“他已经没救了,是一位即将暴毙的人神之子,上层还不想浪费他对菡凌仙剑的控制力。”

“我一定会活下来,再见你千万次。”

是谁要活下去?又是谁和谁要再相见?

平日里夏唯应该想得到自己的回忆,一定是与自己相关。但现在她只觉得头中一阵阵刺痛,颅内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却又被生生扯住,彼此拉扯着自相矛盾着的感觉丝毫不好受。

“你还活着?”对面这人自从看到她后,就脸色大变,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夏唯只听清他口中,忽而传来一句道:“你这妖女。”

夏唯没反应过来他会是这般问候,扶着额蹙着眉说道:“人要讲礼貌。”

她的话刚出口,那披着元老法袍,神志似乎不太正常的男人早已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九城顶空晃一晃,弹出一抹蓝烟。夏唯忍着疼,结了个印,她封住思绪,稳住了阵法,但已拦不住那位似曾相识过的人。

“朱雀大人”又过了一刻钟,张宿飞身而来笑道:“九城没有活口。”

看了眼张宿,和那底下的鬼宿、翼宿三人,夏唯示意知晓了。他们也就走得走,散得散,只是饶宛卿在离开之前,提点了一句道:“星宿还在里头,不知在做什哦。”

“嗯。”

待到几人走后,夏唯果真发现了柴书博仍伫立于城内的身影。一地废墟的城内,森森寒冰,斑斑血迹。

夏唯与他只交过一次手,还稍微记得他那纵情随意的模样。此时,柴书博眼中却是空无一物地看着九城,瞧见了夏唯在远处望他,转身,旋踵便不见了身影。

突然出现在了夏唯旁的平地上,远处泱泱火海里的火星,蹿到了和他们所在的峭壁同样高的水平面上。柴书博问道:“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夏唯滞愣,星宿已然看穿了她的妖术,却没有声张。远处,那泱泱火海被风一吹,就化作了烟灰般消散,霁泽美好的九城露出了面貌。夏唯不确定柴书博的立场,侧面答道:“九城是四大族之一,不是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就能覆灭得了的。”

柴书博侧身望去,风抚剑穗灵动的模样,他道:“上一代朱雀大人没有执行命令,查出来之后就被诛杀了。”

听闻完他的话语,夏唯方才说道:“但若九城亡了族,五界都会受到影响。”

“我能否存亡,也并不由我决定”她一齐俯瞰向了九城,说道:“我虽是十八代,但远远还不足以灭九城,青蔓緋衣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定是没指望能屠城。既然派了我来,我便只得来。”

他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之后,就离开了。夏唯立在原地,问了问自己,今天这几人当真没有灭族的能力吗?九蔓歌又是从何处,凑齐这一实力可怖的组织的?

美景本会牵出人的笑脸,夏唯现在却是心事重重地立着,不多时离开了此地。即将耗竭的妖力快到她的极限了,狐尾也随着点点散尽。

从远方九城赶回来的夏唯,看着地面的物体越来越贴近自己,放大到了最大后又紧接着往上翻了去,直直与夏唯擦肩而过。她估量错了自己的妖力,看了眼仇然家旁坚硬的火族地面,想着等一下又要摔疼好一番。

一道身影晃过,原先在屋内的仇然望了望窗口位置,登时从窗边跃出。他在半空中接过了夏唯,将她抱在怀里腾手捏了个诀,即将阖眸的夏唯恍惚里看见地面上,浮出了一个偌大的泡泡。

他通明而又轻柔的法力,裹住了他们,极大地减缓了掉落的速度,仇然一番动静细致得甚至没有惊醒昏过去的夏唯。

他抱着怀中的夏唯站在街道上,路上行人渐少,生在道界对仇然的举动不会多在意,再者也无人看清他落下时怀中抱的是谁。只看到了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形,九重天的校衣下一双光洁的腿失去了意识般垂着,仇然扯出些袖子,用领口轻轻缓缓抹净那女孩子的脸。

温柔至此,照顾的大概是他那年纪稍小些的堂妹吧。行人未留步散去,身后的街道渐空寂。

灯光下仇然抱着她,一跃而起,三两下从窗口又折了回去。

一股温润的暖流从外界流入她体内,夏唯的身子好似从寒窖而出,落入了暖洋内。她睁眼时,仍感到浑身疲软乏力,却见椅子上的少年掇着清雅的笑意,黑眸里照亮了她。夏唯少见他这幅毫不设防的模样,唤了一声:“仇然。”

那少年一双黑眸从未离开过她,他只是坐在那儿就让人觉着静水流深,听见他轻淡地应了道:“嗯。”

她欲起身,他便走了过来。

夏唯果真气力不足,落地就往不可控的方向倾了倾,抵上了仇然和暖的胸膛。夏唯使了些力,才将这幅体力透支的身子摆正,问仇然道:“你今晚可有不适?”

他下巴离她的头顶略近,也没有悄然移开的意思。回答夏唯的问话,声音里始终带着一些酥人心肺的柔意道:“没有。”

受他搀扶到门口,夏唯看他有条不紊地开了房门。缓缓推却了他的手,扶着没有花纹的墙壁朝他道:“对面就是我的房间,我自行过去就好,怕你跟着来会让小冉发觉。今晚谢谢你,多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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