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跟在云祁屁股后面,上房补瓦,溪流里疏通水道,修补砸坏的门,还得替换掉被他疯狂剪毁了的花草树木。

这些还只是内院的,至于外院什么样,她想了想,最好要比内院更惨一点才行。

她从草丛里钻出来,忽而撞见了正在当值的向初。他看着她的身后,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

“要不要把那小子抓起来揍一顿。”向初抱着剑道。

纸笺心道:我正有此意呢。

“说笑了,那可是个小祖宗,惹不起。”她随手擦了擦手背上被草叶子划出的血痕。

“蒙起头来他也不会知道是谁做的。”向初从她手上收回目光,忽而向前一倾,“还是姑娘在担心我啊。他是妖帝的重孙,妖力血脉相承得天独厚,我若揍他虽说没那么简单,但还是揍得来的。向初愚昧,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帮姑娘出气。”

纸笺连忙往后一顿:“说笑了,公子真是说笑了。”

向初笑道:“哪句在说笑?”

“句句在说笑。”

纸笺向向初微一低头,绕过他走了。

向初在身后高声道:“听闻摇州西边弯月渊里有好些奇珍异宝,明日姑娘生辰,我取来一件送给姑娘如何?”

纸笺蓦然回身,“你怎知明日是我生辰?”

向初把手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薄唇一张一合,说完又扬起嘴角轻笑。

那笑声自喉头滑出,浸润着少年的疏狂。

纸笺辨出了三个字。

“偷听的。”

她抿了抿嘴角,“心意我领了,但是不必了。”

她回头继续朝前走,却觉得芒刺在背,似乎背后那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心下不禁思量:此人竟能在沉抒毫不察觉的情况下靠近偷听,又能单凭只言片语猜到明日是她生辰,好不简单。

她想及自己方才说他句句说笑,原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果真是句句说笑。

这样的人,要靠近她做什么?

然而不过第二日,她就明明白白了。

翌日。

玉杯碎落一地。

从窗外滑进来的风佛动了女子的裙摆,群摆上翩翩欲起的蓝蝶花染了茶渍。

纸笺蹲在地上拾起碎片:“殿下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她端着茶托起身。

“若是云祁出了什么差池,我绝计不会轻饶你。”沉抒的声音压的极低,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咬牙切齿。

他瞪着她,剑眉高扬,眼中笼着一层寒冰。

纸笺抬头,一时眼里都是惊疑,压了好几番,才将这情绪压下。

她知道,沉抒此番是真的生气了,而且他的话,定会说到做到。

“是。”她应声,低头退出书房。

不知怎的,八月的天,她忽而觉得心口有些凉。

这是八月的正午,云祁已经失踪一上午了,沉抒派出了摇州府过半的守卫,都一无所踪。

昨日傍晚,沉抒还在处理水患的事,云祁便在庭院石桌上用膳,她在旁边等着他吃完。

黄昏的余晖像细纱般铺满地面,院中的火焰枫被云祁折腾下不少落叶,她还没来得及扫走,片片躺在地上,恍若一条红川。纸笺瞧着那地,脑中不断浮现一个画面。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了。

“小公子。”她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知我妹妹会跟谁,你们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一的是谁?”

她想,要问到答案还需拐几个弯。

云祁惊喜地放下筷子,“是按年纪来选人吗?那是我呀,我是老大!”

“小公子竟是老大?”

“是啊。”云祁骄傲地抬起头,“我爹排行老三,可是大伯的孩子早就死了,二姑姑没有孩子,我自然是大哥啦。”

“唔,可我五叔叔有两个儿子,七婶肚子里还有一个……”

云祁还撑着腮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纸笺已是浑身颤抖。

她攥紧了拳头,耳旁不断回响着云祁方才的话。

“我爹排行老三。”

妖帝的第三个儿子叫符宸亭。手里有一条世上最歹毒的兵器,蝎尾鞭。

纸笺瞧着那大理石地上金黄的余晖就似当年的黄沙地,满地的红枫便是那条流成红色的河。

那年,血河旁有个少年一脸的血污,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却还笑。

他说,“小七,别怕,哥哥就走一小会。”

纸笺却是惶恐地抬头。

在那少年身后,一个男人俯看着她,他巨大的金色翅膀将他们笼在黑暗里,手里闪着黑色电光的蝎尾鞭映出一地鲜血。

那是她的六哥哥,说走一小会,却再也没回来过。

“你怎么了?”云祁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纸笺撇过头看他,云祁被吓了一跳。

她脸色苍白如血,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他。

“你。”云祁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纸笺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背上草叶划出的口子此刻都皲裂开来,往外流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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