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堆尖儿的两大碗菜最终还是没有吃完。

都不是什么富裕出身尤其是李大田节俭惯了就把饭碗洗干净把剩菜装了回去说晚上三个人还能吃一顿。毛八斗嫌弃得不得了转念一想那没滋没味的晚饭,也没多说什么。

回到号舍时,陈坚还在看书薛庭儴想起之前在饭堂没有看见他。因为也不熟,自然不好问什么。

三人一同去水房打水洗手净面,便回屋午睡。

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起来陈坚还是在看书。

自此薛庭儴算是对此人有了些认知,不管如何刻苦倒是真的。也许是家境不好?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梦里曾经的自己。

下午所有学生都被召集到了讲堂。

讲堂很大分一左一右两间三面开窗,没开窗的那一面是讲台。

堂中没设桌椅都是席地而坐,每人一条矮案。因为三面都有大窗光线很好给人一种窗明几净之感。

乙班共有二十多名学生,占了整个清远学馆所有学生近七成。另外十多名学生不用想,自然是甲班的,就在隔壁。

讲台处站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清瘦的身材,灰白的头发,看起来人挺严肃。且言语简练,只说了将书各自领一领,人便离开了。

负责发放书的是两名学生,看样子还是老学生,似乎和很多人都很熟。

薛庭儴问过毛八斗和李大田后才知道,原来清远学馆也是发书的,且发得很全,四书各一,另有四书章句注解一套。只是不能带回去,年末闭馆之时,书都要交回学馆。

都是馆中老生先领的,因为去年都用过,还是各领各的。轮到新学生时,只剩了一些老破残旧,连挑都没得挑,薛庭儴排在队伍的最末端。

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先领了,一见薛庭儴分下的书如此残破,有的连书页都掉了。毛八斗忍不住仗义直言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能不能给换换?”

负责发书的学生一脸大公无私地摇摇头:“又不是第一天来学馆,没有换的,只有这些。”

毛八斗瞪着对方:“贺明,你该不会是与我有旧怨,才会把这套书分给庭儴,你不能公报私仇,我明明看那箱子里还有一套新点儿的!”

“公报私仇?”那叫贺明的学生顺了顺衣袖,笑着重复道,虽竭力想表现出一副风淡云轻不屑与之计较的模样,但多少还是流露出几分鄙夷。“我至于公报私仇你?你来学中三年,至今未能入甲,我公报私仇你,呵呵!”

旁边的学生虽都秉持着同窗之谊忍着笑,但还是有人没忍住噗了一声,毛八斗的胖脸当即涨红了起来。

“我贺明为人处事,可一向经得起挑拣,箱子里那套书已经有了主人,主人就是他!”

随着贺明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那个一直站在后面默默没出声的陈坚身上。

他穿着一身灰色短褐,上面还打着补丁。肤色是苍白的,身形是瘦弱的,乍一看去真是不起眼。岂止不起眼,甚至有些埋汰,因为他的衣裳看起来灰突突的,好像没洗干净过似的,他又总是不抬头看人,给人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陈坚有些无措地抬起头。

就见他五官极为平凡,属于丢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倒是一双丹凤眼十分出彩,眼角上挑,瞳子又黑又亮,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陈坚可是老生了,自然要先紧着他,这是咱们学馆里的规矩,难道你忘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学馆里还确实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

因为清远学馆渐渐没落,每年只靠收取学生束脩,来供应整个学馆的所有开支。馆主又体恤寒门学子,不愿收取高昂的束脩,以至于学馆很是穷困。

以前清远学馆鼎盛时期,发给学生们的书都是开刻坊印制的,如今可没有这种条件,大多都是誊抄本。即使如此,这么一年一年的用下来,这些书也已经很旧了。

这么多学生,总有分不均的时候,于是便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新书先紧了入甲的学生,然后是乙班的。而老生可用新,新生要用旧。

陈坚在学馆里一直是受人排挤的对象,具体原因暂且不提,他从不在这老生范围内,一直是用最破最旧的书。这次也不知他是怎么入了贺明的眼,竟然被提等了。

不过想想毛八斗说的话,似乎也有迹可循。也许真是公报私仇?不过这种公报私仇,可让人挑不出什么理。

毛八斗素来仗义,就想与贺明分辨,薛庭儴却拉了他一把:“算了,有书用便好,实在不用争这些。”

他将这套书用书袋装好,便拉着毛八斗走了。李大田随后跟上。

一直到出去后,毛八斗方才道:“庭儴,你拉着我作甚,他明摆着就是公报私仇。因为他跟我有嫌隙,所以报复在你身上了,又把陈坚拉出来,想让我们号舍内斗。”

“你即明白,还用的着去与他争辩。再说了,这本就是规矩,你去与他争辩并不占理。”

“可陈坚从来用的就是最破最旧的书!”

“为何是从来?没有人应该从来!”薛庭儴面上挂着淡笑,可言语的起伏间似乎有一丝激动。

薛庭儴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梦里的他在初入清河学馆时,也从来是那个被人排挤欺负的对象。

那时候招儿为了送他入学,花光了手里所有的银子,自然没有多余的银子为他做衣裳做书袋。没了这些装饰门面的东西,方入学馆便为人侧目。因为没有银子,起初他在学馆里只敢吃馒头和饭,连菜都不敢要一个,于是瞧不起他的人更多。

不光因为他穷,还因为薛俊才比他先入学,有一帮交好的同窗。他有童养媳的事被人知道了,他不忠不孝气晕了祖父祖母的事,也被人知道了。人人都唾弃他,鄙夷他,甚至连穷都成了他的原罪。

虽是最后因为招儿的生意越做越好,他慢慢不再缺银子花,也因为的他的刻苦和努力,他的学业慢慢拔了尖儿,这种被人排挤的境况却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到他离开清河学馆。

薛庭儴这是不由自主代入了,打从他见到陈坚起,便忍不住侧目。此时才发现,他为何会关注对方,因为此时的陈坚很像梦里曾经的那个他。

同样的阴郁、沉默,甚至是自卑。

“你是不知道……”毛八斗正想说什么,突然眼角余光看见陈坚抱着一摞书从后方而来,他当即打住了声音。

陈坚依旧是半垂着头,却在经过时忍不住看了薛庭儴一眼。

薛庭儴目光与对方对了个正着,可对方很快就偏过头去,随着他鬓旁的碎发滑落,一道隐藏在对方颌骨下的红色疤痕进入他的眼底。

这疤痕位置很巧妙,从正面根本看不见,从侧面若是有头发遮掩也很难看见,想要看见得机会十分凑巧。

薛庭儴微微一怔,旋即目光震惊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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