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彼时他身逢大变,从边陲小城入京,适逢最低谷的时候。而对方却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不光如此,对方还是徐首辅的乘龙快婿,得意风光不用说。
那徐首辅与他座师是死对头,当时他便知两人迟早会对上。
最后果然对上了。
且此人之后还是堪称他前半生最大的敌人之一。
不过那人并不叫陈坚,而是叫陈焕之。
薛庭儴想起梦里那时朝中有人戏称两人竟是同乡,只是他从没听进耳里,他查过对方的身世,对方是个天煞孤星,家中所有人于一场大火之中尽皆丧命。
陈坚,陈焕之,竟是他!
“……庭儴,你是不知他干过什么!”
薛庭儴沉浸在思绪之中,只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下意识问道:“他干过什么?”
毛八斗跺了一下脚:“罢,我本不想道人长短,且没凭没据的事,往外说也不怎么好。去年住在这间号舍中便有我三人,另还有一人今年没来学馆。我和大田还有那个叫王七的,虽家里都不算富裕,但也还算殷实。可他却是家境贫困,经常拖欠学馆中的束脩与米粮。这也就罢,我们三人还丢过几次饭票,当时都没注意这些,还是一次大田刚换的饭票搁在柜子里,却莫名其妙少了几张,我们才知道号舍中竟然有贼。”
这贼不用说,自然就是这陈坚了,反正毛八斗就是这个意思。
“我当时就想找他理论,可大田却说这罪名实在太大,馆主历来重视馆中学生人品德行,若是爆出此事,定然要将他撵出学馆。他本就家境贫寒,料想来此上学也是不容易,再加上之后我们暗中观察,他也未再故态复萌,遂我们三人都忍了下来,就是再不与之交谈。”
薛庭儴突然道:“你怎么就确定是他拿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
毛八斗的这个逻辑并没有错,四人中陈坚家境最贫寒,经常拖欠束脩和米粮,而他又不合群经常独来独往,不是他还能有谁。
“难道你没发现中午在饭堂没看见他?他一日只吃两餐饭的,中午是不吃的。”毛八斗又道。
薛庭儴微哂:“反正我觉得应该不是他。”
“为何?”
“感觉吧。”
还真就是感觉,大抵可能还有梦里曾经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
毛八斗劝说不得,又见有人打此经过,自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三人回到号舍,那陈坚竟又伏案在看书。
互相也没说话,俱都低头整理着分下的书册,这些都是明日起要用的,自然不容出错漏。
“那套书我用惯了,你若是嫌旧,我与你换。”一个极为陌生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竟是那陈坚说话了。
他认真地看着薛庭儴,似乎不是作假。
薛庭儴正整理着那套书,这书虽是又破又旧,其中很多书页都已脱落,极为勉强地夹在书中,但让他见之甚喜。
因为这书中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注解,笔迹有新有旧,明摆着是前面主人留下的。薛庭儴方才整理时顺便看了一下,发现颇有独到之处。要知道陈坚可是状元之才,哪怕是当年薛庭儴,也不过只得了一个二甲第二十一名。
“不用了,我觉得这书挺好。”
薛庭儴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自觉,也是他觉得陈坚既能写一次,自然也能写第二次。而他如今初学四书,虽是借着抄书的空档,囫囵吞枣地结合梦里的记忆了解了一遍,到底还是差了许多东西。
陈坚欲言又止,倒也没再说话,又垂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很快就到了晚饭的时候,这学馆的作息时间很规律,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在天还没黑之前,就要用晚饭了。
晚饭是面,荞麦面和高粱面做的,另还有些杂粮面的馒头供应,也是防着学生们半夜饥饿难忍,没有充饥之物。
这一次陈坚也去了饭堂,却是打了饭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吃,期间没和任何人说话。
饭罢回到号舍,还未来及站定,一名斋夫在门口叫着薛庭儴的名字。
“有人给你送东西,还是上午送锁的那个。”
薛庭儴接过那一小篓鸡蛋,毛八斗面带暧昧的笑,道:“哟哟哟,你那小未婚妻又来了,还给你送鸡蛋。”
“行了,别闹腾。”
薛庭儴提着小篓进了号舍,毛八斗跟着后头闹着要吃小未婚妻送来的鸡蛋。
晚饭吃的面和馒头,就着中午那点剩菜,里面连点儿肉星子都没有。毛八斗本就是个嘴馋了,可也不能顿顿吃小炒,此时见到有鸡蛋,本是笑闹,也是真嘴馋了。
薛庭儴也不小气,问道:“行,只是怎么吃。”
“那你别管。”
薛庭儴便捡了十个给他,毛八斗用衣裳兜着出去了,嘴里还叫道明早还能配粥吃。
不多会儿,他回来了,薛庭儴才知道他竟是拿到水房让斋夫帮忙煮了。
用井水浸了的鸡蛋,外壳很凉,捏在手里却有滚烫感。毛八斗虽没把自己当外人,却也不贪婪,只从中拿了一个,剩下都还给了薛庭儴。
薛庭儴给了李大田一个,自己拿了一个,正打算收进柜子里,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拿出一个,来到就着油灯看书的陈坚面前,递给他。
白中透着粉的鸡蛋,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莹润而光滑,带着一种魅惑的光泽感。
陈坚下意识伸出手。
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转身走了。
可能因为之前陈坚说要和薛庭儴换书的话,毛八斗和李大田什么都没有说。
屋里很安静,陈坚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下了头,又继续看起书。
可手心里却依旧捏着那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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