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方破晓鸡鸣刚过号舍的学生们就都起了。

由馆主林邈领着祭完圣人学生们对几位先生行了大礼这一整套仪式便算完了。

之后都回到讲堂。

先生还未到大家俱都静默无声地埋头看书。讲堂里一片宁静只能听到翻书时沙沙的声音。

与旁人不同别人都是读,薛庭儴却是用抄。

他将条案用衣袖擦拭一番,便打开书篮子掏出笔墨纸砚等物。摆好砚台拿出墨锭并一个装了水的竹筒,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水,才持起墨锭磨墨。

之前薛庭儴已经抄了一卷大学章句和一卷中庸章句现如今抄的是论语集注。这论语集注与之前两卷不同共计有十卷,薛庭儴如今不过只抄到第二卷。

磨好墨后他执笔蘸墨便浑然忘我地抄了起来。

他的笔速并不快因为他要一面抄一面试图融合记忆。他在抄完那卷大学章句后曾试着背过一次,虽不能完完整整记下但也能记个五六成。

应试之道考的是制艺文章,也就是所谓的八股文。而八股文取题来自四书代圣人立言从朱子所著的四书集注中阐发,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能通篇能背下四书,并能将这些注释一字不漏的记下。

之前薛庭儴的记忆说不上好,一篇千余字的文章多费些功夫也能记下。可自打做了那个梦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飞速增长。可能是梦里那个他曾学过,现在他只需巩固一遍,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光这些还是不够的,可他之前的学业落下许多,如今也只能从此着手。

转眼间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先生孟文博方姗姗而来。

此人便是昨日发书时出现的老者,也是负责教授乙班的先生。据毛八斗说,此人最是僵化刻板,规矩甚严。别看能进此学馆的学生岁数都不小了,真犯了他的忌讳,说打你手板就打你手板。

这孟先生也是一名秀才,却是个老秀才。

俗话有云穷秀才,富举人。秀才若是廪生,还能得些廪米、膳金,可若不是,还是得自己谋生。除了可优免一定赋税和徭役,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像孟先生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只能指望学馆发下薪资度日,还要养活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极为清贫。从他的这一身已经洗白了青色长袍,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当然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么详细,还要归功于无事不晓的毛八斗。

孟先生讲课十分严谨,一视同仁的态度,从四书中的大学开讲。

先念诵一遍,而后开始逐字逐句讲其中的经义和典故,并时不时抽查一人站起来复述。

若是复述的对,自然是好,若是复述的不对,这名学生便会主动去了讲台,由孟先生亲自用戒尺打手板。只打左手,不打右手,因为右手要用来练字。

薛庭儴之前就听说这打手板,还只当是笑语,毕竟除了初开蒙之时,很少会有先生再打学生手板了,没想到如今入了学,倒是亲眼目睹了一次。

可不得不说此法甚是有用,之前有个学生因为复述的不对,挨了五戒尺。接下来孟先生再讲之时,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小差了。

之前开小差的人其实挺多,因为有的老生已经学过这大学了,可能还不止一次。如今又来,难免觉得没有趣味。

“别以为让尔等从头开始学是在害尔等,既然入不了甲,说明尔等学业不精。而四书博大精深,读一遍和读十遍,感悟体会俱是不同。而其中又以大学为重中之重,千经万论都离不开这个总纲领,学好大学对尔等日后有说不尽的好处。

“朱子有云:大学者,大人学也。懂得大学之道的人,才能做出大学问。而欲治人,先修己身,修了己身,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修身,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孟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即是讲经,也是训斥学生。

而下面的薛庭儴思想却是开了小差,孟先生所讲大学,乃是朱子大学。自打程朱理学在前朝大行其道,这程朱理学就成了官学,读书人学得是程朱理学,考得也是程朱理学。

可在前朝之时,程朱理学却曾遭受过巨大冲击,那就以王阳明为首的心学一派。程朱理学讲究的是格物致知,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而心学则是唯心则已。程朱的理是世界万物终极本源,一切都逃不开这理之说。而心学的理却是心即是理。

程朱理学因受到冲击,日渐衰落,而心学大行其道。

可惜物极必反,到了晚期心学末流以无善无恶为性,以不学不虑为学的流弊,造就了许多文人的不良风气厌恶平淡,追求新奇,结果自视甚高,却腹中空空,不识时务。是以程朱理学又大行其道起来。

而心学对理学的冲击,便是以大学而作为根本。

认真来说孟先生所讲的这篇大学是朱熹进行过改动的版本,而非原本。

不过经过前朝末期的战乱,建朝初期的百废待兴,以及先帝与现任皇帝为了加强皇权统治的遏制、查禁。现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晓这大学还有原本,世间还有心学,至少以孟先生这种身份是不得而知。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在他那梦里他另有奇遇,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晓文臣与帝王的博弈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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