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总是似箭,不会因为谁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就停下来等他。大家的伤口,最后都变得好像破瓷器上的裂缝,积累了经年累月的灰尘或茶渍,变得愈发难以修复,只能遮遮掩掩。
在不肯停歇的光阴里,圆圆大学毕业了。她没有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里,而是再次出走了。她将要去工作的城市,位于这个国家的边角上,距离大学所在的城市很远很远。她喜欢这种遥远,因为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同她所有的、相处了四年仍十分陌生的同学们失去联系,彻底消失。她选择的工作,是军工的,是保密的,这为她不与妈妈联系创造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况且这座城市距离冬瓜城也是那么遥远。她可以以工作为理由拒绝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但她喜欢这份工作的真正原因,还不在这里。
大学时她曾经几度为校外培训机构担任夏令营、冬令营辅导员的角色。这是勤工俭学的一种,职责是带领孩子们游览参观,组织他们参加游戏,帮助他们排练节目。这些孩子总是大小不一,而且来自于全国各地。圆圆的性格内向,话不多,但这却为她在孩子们当中赢得喜爱创造了天然的优势——她从不喋喋不休,更不会咄咄相逼。
就是在其中一次的冬令营里,圆圆认识了一位阿姨。圆圆当时所带的学生里面,有几个已经读高中了的女孩子。年龄差距大的男孩子也许还能玩到一起,但女孩通常很难。所以,这几个高中女生总是待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她们的这个小团体,虽然排斥着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但却对圆圆敞开着大门。
这些女孩让圆圆大开了眼界,她们是真正的城里孩子,从作风到姿态都与圆圆所理解的世界大相径庭。比如,她发现,她们会化个妆再出门,至少也要抹点儿红色的润唇膏。比如,她发现,她们谈论起男孩子们是那样落落大方,并不如她那般难以启齿,朱唇未启脸先红。再比如,她发现,她自以为深沉的、于上大学之后从图书馆里得知的许多知识,她们竟然心安理得地什么都知道一点。再往后,她又发现,这些女孩子们都多多少少有几样拿得出手的特长,譬如画画或书法或钢琴等等。她甚至发现,就连那些年纪小得多的孩子们,无论男女,都有自己正在培养中的专长!
圆圆的自卑宛如被春风唆使过的杂草一般,在她的心底生长蔓延。
在为期三周的冬令营的最后几天,圆圆见到了其中一个高中女生的妈妈——一位即将对圆圆有深远影响而不自知的阿姨。
漂亮,甚至美丽这种词用来形容她根本不得要领。乍看之下,她的外貌是那么普通,不会让谁生出想要紧盯着她不放的冲动。但是,只要她说话、做出任何哪怕最简单的动作,甚至只是站起来或坐下去,她就自然地抓住了你的眼球——当然,是圆圆的眼球。那不是成熟,不是妩媚,不是任何一种有做作嫌疑的东西,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
阿姨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一次性杯子里的水,而圆圆,无法把她的眼光从阿姨身上扯下来。她甚至,连自己的失态都完全没有察觉。
阿姨是来这座城市出差的,刚好有了空闲时间,所以来看看自己的女儿。这对母女完整地站在圆圆面前的时候,她从女儿身上找到了太多肯定是从妈妈那儿得到的优点来。譬如她的精致的鼻梁,譬如她的大而闪亮的眼睛,譬如她修长手指上有棱角的关节(那是双弹钢琴的手啊!)……
阿姨和女儿的亲密远超出了圆圆的预期,之后的几天里,女孩频频离开朋友们去找她的妈妈。阿姨住在离这所学校很远的地方,往返需要换乘地铁与公交,单程都要两个小时。但是,义无反顾奔向妈妈的女孩,同圆圆道别时却是那么兴高采烈!
圆圆不明白,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喜欢着自己妈妈的女儿!
但她隐约又明白,妈妈和妈妈是不一样的。
毕业季找工作时,圆圆也义无反顾了一次。
她只知道一个名字,知道那是一个军工单位,位于一座很遥远的城市里。这个名字,是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向那个女孩打听来的。当然,作为临时的辅导员,她曾有过女孩和女孩的紧急联络人的联系方式。她想,等她到那个城市安顿下来了,她会与女孩联系。女孩是那样热情开朗,一定会给予她最热烈的欢迎。
只要想想这些,圆圆就觉得开心。她就好像向日葵,找到了自己的太阳一般喜气洋洋。
工作的事情很快就敲定了,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圆圆的文凭是一块很不错的敲门砖。毕业典礼之后,圆圆直接把东西打包寄去单位所在地里,在那里,她已然在单身公寓里有了个自己的房间。就算包裹比她先到,公寓的管理员也能帮她接收。
但实际并不存在包裹比圆圆先到的情况,因为当天下午,圆圆就坐上了开往遥远西疆的火车,次日傍晚,她就能到达她的新家。
一切都是新鲜的,也都是热情的,圆圆忙碌在初来乍到的奔波之中。她有许多的手续要办理,比如户口、档案之类的,她还要办新的手机号码,开设新的银行账号,置办必需的生活用品之类的。她异常忙碌,但又异常充实。久违地,她夜夜都能睡好觉了,时不时还能做一个香甜的梦。
到了七月中旬,圆圆的生活和工作都已稳定。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有一张她的办公桌。每天早晚,有上班车、下班车帮她在办公室和单身公寓之间移动。如果不小心错过了,她也可以步行,单程只需要20分钟。她已备齐了基础的锅具和碗筷,在房间的窗户边开辟出一块地方自己做早饭和晚饭,而午饭就在单位的食堂解决。她在窗台上养了两盆花,一盆是栀子花,一盆是茉莉花,其中后者正在开花。闲暇的时间,她开始画画了。她买了几本简笔画入门、彩铅入门的书,从容不迫地学了起来。她的工作内容,照例是不该透露的。总的来说,她的工资不高,但是单身公寓的租金低廉,而她的生活水平又不高,所以她存款的金额渐渐累计起来。
这个阶段的一切,似乎都是刚刚好的样子。她以为自己逃脱升天了,以为自己可以在废墟之上一砖一瓦筑起自己精神的家园来。
但是到了七月中旬,圆圆发现大家都被一种无心工作的兴奋包围着,她这才知道,还有个叫作“高温假”的长达半个月的假期!她发现同事们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回一趟老家或是去哪里游玩,而她自己绝没有回一趟老家的打算。
上班之后的日子里,圆圆几乎已经与花姐断绝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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