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玄元十一年秋,北梁王在蓝翷霄节节胜利的北伐攻战中,忧患而终。其子李重继位,年仅八岁,北梁新帝上表割地求和,将耳松山以北三百沃野尽归西宁,并每年向西宁奉银绢各二十万两,两国合议成功,蓝翷霄收刀西去,休兵罢戈。

其后,北梁新帝继位不到一年,被其叔李荣掐死于内宫,自此李氏宗族子弟纷纷举兵反叛,建立割据政权,北梁境内遍地烽火,陷入内乱。

十月十六日,西宁终于在晨光中迎来了他们凯旋而归的蓝帅。那一日,远处飞骑而来的蓝袍银甲承载着漫天的骄阳,年轻的少帅翻身下马,“飒”一声,玄色的披风飞扬而起,在天地间划出一道至美的光华。

“臣蓝翷霄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年轻的太子托住翷霄的手肘,眼睛嘴角皆是满满的笑意,“子略,辛苦了。”他扶起翷霄,君臣携手而行。

是日,武帝犒赏三军,宫中大摆庆功宴,君臣一堂,其乐融融,宴会中武帝龙心大悦,亲封蓝翷霄“君宁侯”爵位,官拜大将军,授西北大营兵权,另赐了宅子开府建制,并执意封赏蓝翷通,蓝璃月为侯,蓝翷霄推辞不得,至此蓝家一门四侯,其他子侄也各封官职,这是西宁建朝以来,从未有过的恩宠。

这样的恩宠非同一般,蓝翷霄还未回府,皇帝的诏书便已到达安侯府。待蓝翷霄从宫中回到家里时,家里早已是一片热闹,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声。

蓝翷霄盔甲未除,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他一一作答,目光却在众人中打圈,似在寻找什么。

“霄儿。”蓝夫人和安侯爷本在前厅应酬前来祝贺的宾客,听到下人传报,急忙赶将过来。

蓝翷霄看到父母,穿出人群中,跪在地上:“孩儿见过父亲母亲大人。”

蓝夫人眼中含泪,伸手去抱爱子,又是开心又是感慨:“霄儿,霄儿回来了。”

安侯爷在一旁说道:“还不赶快拉他起来,他都是封侯拜将的人了,你这样成什么体统。”

“再封侯拜将,也是我儿。”蓝夫人嘴里说着,拉起翷霄。

蓝翷霄走到父亲的面前:“父亲……!”

安侯爷眼睛颤动,他抬头望天,“我儿,比老子英雄!”他哈哈大笑,拍着爱子的肩道:“今夜咱爷俩不醉不归!”

直至喝到深夜,安侯爷熏熏然而睡,蓝翷霄谴去下人,独自一人来到后院。

才行至院落,就听见窸窣窸窣的声响,蓝翷霄停住脚步,斜望不远处的木槿花丛,玉砌红花树,在这清平的秋意中说不出的宛丽。

蓝翷霄轻轻的走了过去,脚步极耐心而细致,花丛摇动,慌乱的花瓣扑簌簌的飘落,洒得满地的流霞。

“蓝翷霄蹲了下来,嘴角轻扬:“是小白团吗,再不出来我让小通来抓你了。”

璃月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头发上浸染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她孤零零的站着,手紧张的拽着枝条,像是随时等着被他赶走。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惴惴的近乎仓惶:“哥哥,我是璃月。”

蓝翷霄的心无缘无故的痛了一下,痛过后竟泛起薄薄的凄凉,他柔声道:“我当然知道是月儿,我方才是在逗你呢。”他柔声重复着:“月儿,哥哥逗你玩呢。”

眼泪从璃月的眼眶中无声的滴落,那些从哥哥出征后一直压在心头的害怕彷徨忧虑委屈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她抽噎着说:“我以为哥哥再也不想见我了。”

蓝翷霄刚才痛得凄凉的心像是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心塌陷下去,空落落的拧成一团。

璃月张手环住哥哥的脖子,哽在喉咙里的那些话一连串的漫出来“我怕哥哥再也回不来了,我怕哥哥再也不理我,我去送哥哥那么大声的喊,哥哥都没有回头看我,我一直有写信,哥哥也从不回我我好怕我错了……”

天上的月亮在蓝翷霄的眼中碎了又圆,圆了又碎,他生怕她呛着,轻轻的给她顺背,感受到这熟悉的动作,璃月觉得更加难过了,眼泪汹涌而出,怎么流也流不完。

“月儿,月儿。”翷霄轻声唤着,声音万转千回的遥远,无法触及的遥远。

璃月紧紧环住哥哥的脖子,就像一个小孩子环着她全部的依靠和呵护。

璃月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感觉自己那些乱麻纠结的思绪在这通哭泣中渐渐消失了,她才止住了眼泪,仰起小脸来打量阔别了一年多的哥哥。

“哥哥,你黑了。”

蓝翷霄轻抵璃月的额头,轻轻说了句:“我的月儿长大许多了。”怅然的语息在颊边轻绕。

璃月勾着哥哥的手臂靠在榻上和他说话,眼里是哥哥的身影,屋里萦绕着熟悉的气息,心底温暖而踏实,自从知道哥哥要回来,就一直紧张激动得没睡过好觉的璃月,此时潮水般倦意的席卷上来,她眼睛一迷糊,滚进哥哥的臂弯里睡着了。

蓝翷霄轻轻的抽出手臂,想去脱了她的鞋子,谁知他一动,璃月的手就紧张的勾紧了他,脸上泫然欲泣,她喃喃的说道:“哥哥,别生我气。”

蓝翷霄低头,手抚过她蹙起了的眉心。

“我错了。。。我不该穿。。。哥哥别生我的气了。。。我再也不敢了。”璃月又含含糊糊的说着。

翷霄心中霎时泛出酸楚,他心疼的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像小时候那样,亲了亲她的额头,不一会儿,璃月就舒展了眉眼,嘴角掠出甜甜的笑意。

蓝翷霄扯过被子给璃月盖上,待她睡安稳了,方起身缓缓打开房门,房门外站着蓝翷通。

两人都没有说话,非常有默契的来到了书房。

到得屋内,碧云端上了早已备好的醒酒汤便关门退了出去,并遣其他人全部远离了书房。

蓝翷通低头站立。

蓝翷霄看着一身华彩官服却略显得单薄了些的弟弟,他这年仅14岁便才冠天下的弟弟,他过早的历经了世家大族里的“无情”,太早懂得了“现实”,他在最应无忧的年纪里学会了隐藏,埋葬了单纯。而他过人的聪慧又令他轻易的掌握了权谋之术。人心的操纵,黑暗的杀戮,他在这尔虞我诈,斗争惨厉的宫廷中,走得太快,也学得太多了。

蓝翷霄压下心中喟叹,低声说道:“廊下风大,你之前应酬宾客又喝了不少酒,先坐下来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待翷通喝完把碗搁了,翷霄方缓声问道:“炮制血书,压下军报,联手上下,用酷刑逼反二皇子,你构陷出这般的泼天大案,可曾想过稍有差池的后果?”

“乱世之中,天子以令诸侯,盛世之际,善用清议,亦可胁令天子!”

蓝翷霄看着眼前的弟弟,如此成竹在胸面色从容,竟有些恍惚:“你是早已算好了一切。”

“大哥,二皇子以蛊毒谋害太子,并设局企图对月不利,虽然阴谋未得逞,但是我每每想起,庆幸之余心中大骇。郑氏不除,社稷难安,蓝家不宁。此次是最好连根铲除郑氏的机会,错过,蓝翷通恐会悔恨终生!”蓝翷通抬起眼帘,“如今,一个赫赫战功的君宁侯,一个才名天下的大理寺卿,如此,西宁应该容得下一个闲散的“二公子”了吧。”

蓝翷霄骤然怔住,他定定的看着蓝翷通,蓝翷通眼澄如水。

不愧是蓝家子弟,果然是……百年难遇的惊世之才。14岁,一出手,便令郑氏一族十年经营万般谋划一朝丧尽,百年大族连根拔起,如此狠辣,此等深谋,就是自己今日,尚不如也。蓝翷霄久久无言,其后复道:“小通,你可还记得当日我曾对你说过君子以厚德载物吗?”

“记得。”

“你可知其意?”

蓝翷通默。

蓝翷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有如剑击铁甲,铮然之音:“权谋之下难有完身。我曾对你说过君子以厚德载物,便是要你,知天道但却不恃此以操纵天道,进而以为可取代天道。你当知鲜血最能黑暗人心!小通,在能杀和嗜杀,可族和可围之间,守住自己的底线。以德守心,以智为衡,不因权沉,不为欲迷,小通,你要知天道有轮回!”

“只要能护住自己想护之人,不再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牵累于她,那么我亦无怨无悔,他日天道我自甘领受。”

蓝翷通的声音琳琅,传入耳中犹如惊涛回响。

那日他轻轻一笑:“那就错吧,错了我来挡。”罪亦我来背!

屋内极静,静得连气息都无涟漪。

“小通,行亦远,易忘来时路。”

蓝翷通的声音在秋意中淡然漫开,“我会记得大哥今日所说的话。”

“二公子,你慢些走,小心!”碧云的声音隔着夜色远远传来,分外的清晰。

翷霄翷通两人对视一眼,皆站起身来,翷霄打开房门,就见璃月抱着被褥,小脸红霞一抹仿似广陵春开,她揉着眼睛,长长的两排睫毛里忽闪着初醒后的恍惚。神色却很惶然,就像一只被人不小心弄丢了又重新寻回来的小猫咪,既想撒娇亲近却又心有余悸,

蓝翷霄快步走到她身边,抱起她连被子一起包裹好搂在怀里暖着:“怎么了?”

“我以为刚才是做梦。”璃月声音闷闷的。

“怎么会是梦。”蓝翷霄声音低沉:”哥哥回来了,什么都没有变,都跟以前一样。”

璃月抱着哥哥的脖子,看着眉宇间的笑意,开口道:“哥哥,你答应我两件事吧。”

“好。”

璃月偏头调皮的心思开始活泛过来:“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果很难很不合规矩呢?”

蓝翷霄微笑:“什么都好,什么都行。”

在这强大的承诺面前璃月差点就想真的为难为难她哥了,但到底还是觉得要求的事情重要,她说:“第一件事,哥哥,皇帝赐了一大宅子给你,你让我搬来和你一起住好不好?我只要一个小院就可以了。”

“好,院子随你挑。”

“第二件,我的院子可不可以让我自己规整啊?”

“你的院子不行。”哥哥点了一下璃月耷拉下来的眉毛:“要规整,规整整个宅子,想怎么弄,随你。“

璃月眼睛一亮:“全都随我?哪怕我要在前院铺石头路,在后院养小猪崽,墙面刷成红色?内院不种花全部栽白菜,种果树?天热了躺在树下摘果子,没事到处溜溜猪,逗逗狗,放放羊?再设一个靶场?”

“月,你这是在侍弄山庄呢,哪里还能住人?”还未等璃月说完,翷通那边就有意见了。

璃月闻言,小脸一抬:“通通,你去户部吧,今后也就再不会短了哥哥的军粮,而且户部也不会有大理寺那么忙,你好帮我一起规整园子。”

大理寺国之重狱,管天下刑名,大理寺卿九卿中最为权重,然权愈重,血腥味愈浓。

蓝翷通看着璃月,璃月一脸期许,他终于低下头:“好,我去户部。”

蓝翷霄微愕,璃月开心的说:好了,哥哥不许反悔哦,明天我就和通通一起出图纸。”哇哇哇,一整栋房子全随自己所欲,哈哈,太奢侈太奢侈了!

三人一同开心,开心的内容却各自不同。

然而这世界有人开心就会有人不开心,就比如我们的云小王爷,这些日子就一点也不开心,而且不开心之余还挺头疼,为什么头疼呢,这就要追叙到那次家宴时太后奶奶提过的,该操心操心福王的婚事了。

正好最近太后她老人家闲下来了,这人一闲就找事,找啊找,咿,上次不是说过福王该娶妃了吗,怎么还不操持啊?当然没人敢回她老人家,这活当时不是庆贵妃揽了吗,后来人不是没了吗,这事当然就搁置了。话不能回,那事就要赶紧操办了。这一操办,不得了了,福王娶妃,除开皇帝,太子,这福王在西宁可算是二号人物啊,得宠显赫关键是还年轻帅气,一石击起千层浪,这但凡是有点资格可列入参选队列的贵族女孩,全动起来了,

该找关系的找关系,该递帖子的递帖子,最重要的是找好画师,听过毛延寿误昭君吧,这血淋淋的例子可是昭显了一个好画师且一个好的画师是多么的难得啊,一时西宁画师贵,各大家族是高价悬赏,搞得翰林院那些画技好都出来接私活了,这活有银子拿还有人情赚,搞不好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还有谢媒礼,真可谓是一举三得啊!

不到三天,这福王的案头就堆满各种系列的美女像。而后太后又说了,让福王挑,想挑几个挑几个,想娶谁娶谁,哀家给他做主。

这可好,宁王府可就是买方市场了,一时间宁王府的大厅就像股市一样,人来人往人进人出,各色媒人各种说客,差点让宁王府的仆役集体辞职,爷爷呢,不带你们这么压迫廉价劳动力的,大早上的来大晚上的不走,不走不说,还络绎不绝!这早茶午餐晚饭宵夜还外加点心茶水循环侍候,简直就一人民食堂,为人民服务24小时全天候营业而且还不收钱的!

而比起这些悲催的仆役,身为当事人的福王就直接杯具了。由于最终抉择权在他,那他的喜好审美观可是卖方市场非常关心的问题了,他们满世界的打听福王的喜好,满宁王府的制造意外好巧无意刚好碰上福王的机会,这一番的围追堵截,搞得云小虎的轻功是直线上升,以前能一纵十丈吧,人家现在一纵能三十丈!

头疼啊烦啊不开心啊,而更不开心的是云小虎想找人说下不开心的事都找不着。小璃自从她哥哥回来后就不见人影了,开始是规整新宅子,说是设计图要保密,概不外见。等到后来应该要规整好了吧,人又和他哥哥弟弟的去什么山庄去了,说是要去取取经,学习最新的养殖技术,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算有探子回报说今天人回来了,虽然已是暮色四合,可云曜一刻都等不了立刻教人备马去君宁侯府,不过走半道小王爷掉头往宫里去了一趟,接了迟归一同前往。

到了君宁侯府,其实这府邸就在安侯府旁边,璃月筑一围墙把两府给隔开了,只开了一小门,有事一开直接到安侯府,没事一关,自成一统,不受父母约束,随他折腾。

只一会管事就出来了,介于前几次的闭门羹,云曜今次打定主意,一定要进府,谁要敢拦他,他就,就越墙进去,看他怎么办!

哪知道今日管事很懂事,一见云小王爷就说:“您请进,二公子回来了,现在正在后园呢。”

云曜抬脚就走,迟归向管事点头微笑,随后入府。

一条凹凸不平的白石路延伸入内,初走不适,走一会竟觉舒爽,院内竹林漫布,绿藤缠绕,一方池塘几只小鸭踱步,嘎嘎有声,晚风吹动,树枝轻摇,摇曳间竟有小鹿在林中跃动,眼前之景,简直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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