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在外头拖拖拉拉地吃了一顿宵夜压惊,方才回家中睡觉,因今晚的体验事项较多,沈之俏在黑暗中辗转反侧,脑子里轮轴播放今晚的所有画面,这一回放便不得了了,无意中牵动了她脑海中埋藏许久的画面,叫她好一阵难受,不过好在她已从黑暗里爬出来,家里人也从黑暗里离开了,一切都逐渐步上了正规,她很庆幸,在极暗的时光里,她母亲和她及时睁开了双眼,摆脱了那个让人如履薄冰的原本的家庭。

睁眼挨到天蒙蒙亮时,她才渐渐有了睡意,窗外的雨水滴在雨棚上,滴答作响,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又坐在了窗户边儿,一只脚悬在窗外,一只手死死地拉着窗户框,她很恐惧,嘴里哭喊着“爸爸不要,妈妈救我。”可身后的那双大手却在一点一点地松开她,她感觉自己在空中坠落,失重的感觉让她无法尖叫,楼下围观群众脸上的惊恐表情越来越清晰,连灌木丛也越来越近,她闭了眼,等着灌木丛中参差不齐的树枝插进她的身体。

然而那种疼痛的感觉没有来临,她被江洋洋急促的呼喊声叫醒了,江洋洋抹了一半粉底的脸让她感到自己活过来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儿,像一只缺水的鱼。

江洋洋坐下来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她:“俏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歹徒已经被抓进公安局了。”

沈之俏被头顶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侧了侧身子,哑着声问她:“天亮了?”

“嗯,快七点半了。”

她下意识地要起身,谁料脖子的伤口被扯痛了,倒将她扯得缓过神来,又躺回被子里去:“老总许了我这周的病假,我大可不必那么早起床。”

江洋洋继续坐回镜子前,沈之俏看着她,满脸疑惑:“你怎么到我房间来化妆了?”

江洋洋笑嘻嘻地回头:“我粉底液用完了,借你的用一用,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你平日里不是不化妆的吗?”

江洋洋拿了她的眼影,继续涂脂抹粉:“我男神这不今天搬过来嘛,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

望着她兴致勃勃、兴高采烈、满心憧憬的模样,沈之俏不由地叹了口气,真是有情饮水饱,无爱催人老,梳妆三小时,见面两分钟。

好不容易送走了美丽的江洋洋,沈之俏刚准备再眯一会儿,谁料她的母亲大人李君卓李女士破天荒地,大清早地给她打了个电话来。

电话那头是李女士温温柔柔的声音:“俏俏,起床没?”

沈之俏鼻子有些发酸:“起了。”

李女士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妈今天早上起来看新闻,说是你们单位附近有人持刀作案,你吓着没啊?”

沈之俏摸了摸自己脖子,鼻子里的酸意更重,眼眶里泛了些水光,压着声音回道:“没事儿的,我昨天在家休息呢。”

大约是觉得她声音有些不对,李女士警觉地问她:“你声音怎么了?”

她怕家里人担心,不敢说昨晚的事情,只得撒谎说:“我有些感冒,鼻炎犯了,不过已经吃了药,好多了。妈,你大早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要注意身体啊,别光顾着工作。”又说:“妈托人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就在你们那儿当医生,还是你哥的老同学,小伙子挺英俊的,一米八几的高个儿,阳光帅气,最主要的是他是医生,有编制,有五险一金,有保障。”

沈之俏的悲痛陡然被相亲撞击的荡然无存,悲痛是什么?能比相亲叫人难受?相亲在她沈之俏这里已然是个死循环,她喜欢的人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人,她又不喜欢,自己慢热又不愿意多接触,一开始没话题就觉得永远都和这个人没话题,一开始没看上,就永远不会有第二次见面,回复永远是:嗯,今天有事,不好意思啊,下一次吧,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次。

相亲是沈之俏二十几年来遇到的最最艰难最最不可能完成的课题,考试努把力还有一百分的可能性,相亲再努力,还是得看缘分。

李女士在等她回复,不,是在向她施压,从古代女性说到现代女性,从女性的价值说到家庭的价值,从家庭舆论说到社会舆论,足足十分钟的噼里啪啦,最后沈之俏不得不接受这次相亲。

还是老四件:微信搞起来,电话存起来,地点约起来,汇报做起来。

难,沈之俏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出去觅食缓解一下心情。

为了迎合休假的主题,沈之俏决定素颜上阵,昨晚熬了夜,黑眼圈有点儿重,气色也不太好,挣扎了半天,最后又坐到镜子前搞了个淡妆,戴了副大圆框眼镜,换了件POLO彩虹T恤配黑色工装九分裤,看得连自己都满意了,方才出门儿。

她很庆幸自己临出门前做了这么一个决定,不然此刻她一定无法自信地抬起头来。

杨怀安正坐在她的对面,吃个螺蛳粉都能碰上,还都不放葱花,连随意安排拼桌的老板都啧啧称奇。

是啊,店子里八张条桌,偏偏只有沈之俏坐的这张桌子还有一个空位,老板自然而然地将杨怀安安插在她的对面。

她没有自负到以为杨怀安是跟踪她,如果是要跟踪一个人,跟踪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正大光明地暴露在被跟踪者的面前,更不会如此泰然地坐在被跟踪者的面前。

杨怀安跟她打了招呼之后,全程冷漠,低头玩手机,而沈之俏旁边的小情侣正在你侬我侬地分着碗里的东西,你一块儿卤肉,我一块儿腐竹,沈之俏听得十分艰难,夹来夹去,不会觉得不卫生吗?

老板动作麻利地将两碗粉端了上来,杨怀安喝了口热汤,方才淡淡开口:“你不会以为我跟踪你吧?”

沈之俏差点儿被吸进口中的粉儿噎死,扯了纸巾捂嘴,艰难咽下后,说:“自然不会。”

杨怀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处,仍旧淡淡地:“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之俏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回他:“那就别说了吧。”

此话一出,旁边的小情侣连连咳嗽了几声,纷纷用余光观望杨怀安的神色,谁料杨怀安神情毫无波澜,令二人大失所望。

沈之俏放了手中的筷子和勺子,又咽了口中的食物,坦坦荡荡看他:“说吧。”

犯人都还有言论自由不是?

杨怀安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脖子上:“今天的粉底似乎有点儿不接戏。”

此言一出,身旁立时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声,沈之俏的耳根子都要滴出血来了,几乎快要失控地冲他吼道:“你没看见脖子包着那么厚的纱布吗?食不言寝不语,你懂不懂规矩啊。”

被人当面质疑化妆的手艺,简直羞愤难当!她恨不得能把杨怀安的脑袋往那酸笋坛子里按上一按。

身旁的小情侣憋着笑起身,沈之俏让过了女生,继续坐回位置上嗦粉,那男生动作慢,原想着趁机再膜拜了一下杨怀安的‘神颜’,谁料手上用力过猛,猛地将桌子按得翻动起来,碗里的汤随着桌子的幅度剧烈摇晃,红油汤汁儿刹那间泼了沈之俏一身,好在汤水不算太烫,并没有将她烫伤。

杨怀安伸手想要拉她,却终归是晚了一步,僵在半空的手落寞地垂下,拉了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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