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玲珑,也是奇巧,”里头似是颔首,声音顿了顿,静不闻声片刻,方又重新传出动静,“外层糯而不粘,内心温润不腻,内外融为一体,这般手艺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奇的是微有茶香,入口不似其他点心,反而糯中带粉,回味里带一点苦味,饮茶却又回甘,这却是如何?”

顾芷听得前头,心口的大石已然松了下来,暗自啧舌夫人在饮食上的品味造诣,连忙垂首,组织语言片刻,朗声答道:“回夫人,乃是以普洱团茶碾粉入馅。”

“团茶?”里头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含笑起来,“还可以这样?也怪不得,味道圆润,愈品愈甘,非云州普洱不可。”

“夫人抬举,”顾芷倒不想夫人如此亲切和蔼好说话,连忙道,“糟蹋了夫人的好茶,还望夫人恕罪。”

“这是哪里话,”夫人似是又尝了酥酪,放下碗勺,微微停顿语气中满是温和善意,“这般好手艺,怪不得刘姆妈要夺食了。嗯……里头是还放了茯苓和陈皮么?”

“夫人抬爱,奴婢不敢。”上位者最爱的便是底下人的谦逊了。不过确实,本来凉果和这简易的不伦不类版“抹茶”也不是自己的发明,顾芷因此脱口并不怎么变扭或是负担。

不过没想到夫人的舌头也这么灵光,竟能将用来提味和中和的那少少放进去的药材都尝出来了,“正是,陈皮味道略有些酸而回甘,可过渡抹茶与枣泥间味道差异,茯苓是因为红枣略微有些性热,用多了往往心口烦燥,还加了两片黄芪,也是为了平衡纾解,如此便是偶尔多用了些,也不会不适。”

“这倒是巧思,小小年纪竟是有些见识的,区区做一道点心却能关照到方方面面,还能做出来毫无药材与食物相冲的异味,”这以药入食还是前世和今生儿时耳濡目染来的,今儿做的更是小时候贪嘴吃多了红枣难受爹爹给自己煮药时学会的,想到这顾芷不由有些出神,只听得里头悠悠然传来一句最柔和清丽不过的女音:“我这里缺个小厨房的人,你可愿来藏金阁做事?”

这时,只听得里头悠悠然传来一句最柔和清丽不过的女音:“我这里缺个小厨房的人,你可愿来藏金阁做事?”

顾芷心头只感一个机灵。来藏金阁?可以说是多大的机缘,就从方才所看见的,在物质条件上肯定是不会不好的。而且进了夫人的地方,背后有了大树,也不会总受人欺压。但一则,此地人际关系比大厨房复杂得多,且已抱团,她一个毫无根基可言的小丫头“空降”过来,哪里应付得开;二则,她内心最深处的目标始终是赎身,夫人这一次看着很慈蔼,可又怎知真正为人?何况一个青楼东家夫人身边,顾芷总有种莫名的不稳定感。

可这样想,又该怎么说?怎么回绝这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天降的馅饼?

一时有些晕乎,慌乱地回过神来,顾芷一狠心,膝盖一弯又往地上一跪,定了定神,尽力组织起语言,一字一句道:“夫人厚爱,然,奴婢手艺尚不曾出师,现今,只想在大厨房,在白厨司手下守好本分之职。”

话音一落,四周一片寂静,顾芷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帘内似是愣了一下,也沉寂下来,半晌,才听得夫人的声音缓缓传出。

“小小年纪,本不该折腰屈膝。也罢,你有此志向,想必能有所成就,我倒不能与白大娘抢人了。”声音从有些惋惜到又含上笑意,“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阿柿。”

“来人,赏。”

顾芷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只听阿柿一声,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带顾芷来的丫鬟便捧着一只托盘掀了帘子出来。顾芷定睛一看,一只鹅黄素面暗纹的荷包里鼓鼓的样子,一匹卷好的橘红绸缎尺头。

顾芷连忙又再三谢恩起身,告了退下。转过弯,见那丫鬟走在前头,忙不迭上前央了声“姐姐”,将托盘接过来自己拿着,取了荷包塞进衣袖里,尺头揣在臂弯。

一路无言,到了离大厨房还剩一段路的地方,顾芷便笑着请那丫鬟不必引路,又将荷包微微露出一个小口子,抓出一小块碎银子来递给那丫鬟。

那丫鬟显是很满意顾芷的识相,脸倒不那么摆着了,觑了顾芷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裙子打了一个旋便回去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十分,院子里静悄悄的,顾芷特意将尺头用衣袖掩了掩,小步快走一进了自己和杜棠住的厢房,便将大门紧紧关上。

还没等顾芷松了口气,就立刻被一道浅紫衣裳的人影“热情”地扑了上来。

“怎么样?看样子没缺胳膊少腿,太好了,这么久才回来,吓死我了!”

“松手松手!”顾芷一面忙不迭喊着,一面哭笑不得地将杜棠上下左右乱摸的手拉扯开,“手没少,脚没少,胡思乱想啥呢。”

“哎呀,你可不知道,那起子蹄子,都嚼舌根一上午了……”杜棠上下打量了顾芷一遍,见她面色虽有疲态却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才要在说话就目光就落到了顾芷怀中的那段尺头上,眼睛顿时一亮。“这是……”

“床上说,”顾芷一面压低了声音,一面将杜棠往远离门口的方向推,待一齐挨着床沿坐了,才将手头的尺头取了出来放到床榻上,尽量简洁地概述了自己这一上午的经历,只隐下自己的主观见闻不提。

“夫人可真好说话,果真不愧为上位之人,”这边,杜棠一面一脸欣羡由衷感慨着,一面目光已经游移到了尺头上,一手撑着榻,一手不住的来回摆弄着,“没想到夫人竟这样阔绰。这销金地儿,最多的可不就这些了。”

顾芷不由笑了,到底也没准备去辩驳杜棠话里的不中听,只伸手将尺头拆开摊平在榻上,一手刀从中间划过去,“这缎子咱们一人一半,我做一件小袄一条裤子,你做一件短衫一条裙子,我还记得你上年做的裙子已经短了。”

“真的吗?”杜棠惊讶了一下,随即给了顾芷一个大大的“熊抱”,“阿芷最好啦!”

又笑了一番后,也算是午后了,下午还有活,两人便都各回各床。放下帘子,顾芷开了床脚的带锁匣子,取了荷包倒出钱来。

一共四个金银锞子,花样典雅不说,成色都是上佳,少说也值三四两银子。再仔细看那荷包,穿着杏色串琉璃珠的流苏带子,两层面料,外面是锦缎,里面应该是软绸,鹅黄色的面上有暗暗的纹路,说不清花样却格外有质感。顾芷来回翻看了半天,想想还是收起来,毕竟不知道会不会是什么很名贵独特的布料,带出去或是换钱都怕被认出惹来事端。

将锞子荷包收进匣子锁好,尺头就只藏在角落里,顾芷这才躺下,拉了一床薄薄的被子盖在腰上,躺平一静,顾芷这才感到一丝丝的饿意从胃传上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上午带一个中午滴水未沾了。

既是饿着,便睡不着,顾芷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心中便梳理了一遍今日所见所思。今日的事,顾芷惊讶的不是惊讶于夫人会让她做吃的,而是惊讶自己的厨艺竟然能传到夫人这里来,难道是刘都知阴差阳错“推荐”了她?

可是就是这样还让夫人记住了,这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只听那声音,当真是娇比翠鹂、清若秋水,音如此,人又该是如何呢?还有夫人这一番表现出来的为人处世,以及那秀丽如斯也奢华如斯藏金阁,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夫人进藏金阁的话,自己现下又该如何呢……

等到下午,顾芷想要上工的时候,便被白厨司拦了下来,拉到小间里避开人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情况,末了倒松了口气,看顾芷的眼神也又有了几分不同。最后还指了指一边一个小灶头上盖着的一个锅盖,叫她下午不必干活,歇息一下。

锅里焖的是菜饭,也就一人的量,用的是如今时令的野菜,配上撕下来的冬天腊肉。野菜口感独特清香袭人,腊肉咸咸的最是醒舌,红绿白三色看起来也引人食欲。许是因为焖得实在久了,饭都已经软烂了,刚好适合肠胃空落已久的人入口。顾芷盛了一碗出来,扒进嘴里,满口油香与清香,只觉得全身上下通彻,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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