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管事,”白厨司清了清嗓子开口,温和不掩清冷的声音自带一股震慑的力量,“人是大家商定的,何必为了一两句话拌嘴伤了和气,既然没什么事了,就散了吧。”

白厨司这样说了,何况也确实没什么事了,众管事便都作鸟兽散,不一会儿便走了干净。顾芷冲白厨司笑着颔首示意,这次白厨司却没有叫住她教育什么,只让她去继续练习刀工。

午间休息的时候杜棠已经得了消息,一叠声地朝顾芷道贺,而在厨房里穿梭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小丫头们投过来的目光以及背后一句半句的冷嘲热讽,“攀上了白厨司的高枝,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心机。”

此事按下不提,从此顾芷便忙碌了许多,采买上的事情要学着接触,厨艺却也不能落下。要说她的厨艺本质上已经是两世的叠加了,但古人之精工妙艺也时不时让顾芷惊叹,何况老不上手总会生疏。

说起来,顾芷私下隐隐也觉得,白厨司这一着有些操之过急,不若便是对自己信任到了此种地步,难道真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这一日上午趁着天气好,顾芷苦大仇深地在窗下的菜板前,对着日光雕着一根白萝卜。这时候的萝卜都是刚破春就种下的,现下是才起的第一批春萝卜。

就像顾芷手里的这根,纤细的一根洁白无须,宛如白玉包浆,切开晶莹剔透,虽不敌杨花萝卜的美誉,但质地脆嫩柔缓,汁水充盈丰富,几乎毫无纤维糙感,且毫无辣味涩味。

与脆韧的胡萝卜一起用秋油梅浆凉拌或是用半副烤鸭架、豆芽等煮汤,几乎可以想见那扑鼻的独特香味、入口的自然甜味、唇齿间的柔嫩质感、肠胃中润泽的温暖,不过拿来雕花……

就有点难度了。

望着一边堆在盆子里的雕过的奇形怪状的萝卜,本打算切滚刀块用盐、白醋、甜酒泡制成泉水萝卜小菜的顾芷灵机一动,跑去橱柜抱来好几只酒坛子,几种常见的白烧酒、黄酒,还有一坛甜白米酒,皆是自己从前挑出的上品。

动手取了熟水,按不同比例分别过滤并兑了好几碗混合酒水,随后取了一只从未沾过油的小磨子来,将盆子里的白萝卜都一根根拿起来,磨成一大碗均匀的泥。因着这萝卜极为柔嫩,磨起来快不说,最后,晶莹地堆在碗里成一座小山,还水乳交融、莹莹玉白,一不留神看着好似一碗将化的冰雪沙似的。

因此也不需稍沥,只均匀分成几份,选几个小坛子,用勺子舀进去倒入酒水拌匀,每个蒙上一层纱布,用叶子包住放到通风阴凉处。

杜棠端着午饭进来的时候,顾芷刚刚忙完。还没来得及放下托盘,杜棠立刻就嚷了起来:“好臭、好臭!”忙忙地将托盘放到高脚桌上,拿出手帕捂起鼻子来,一面走去将窗再开打些通风,一面囔囔道,“昨个没吃萝卜啊?还是你又做什么劳什子了?一股萝卜味臭儿。”

杜棠的鼻子向来很灵光,顾芷身在其中倒一时没闻出来,闻言这才拉了拉袖子,笑了,却故意道:“入久鱼肆,不闻其臭。许是白大娘最近让我们雕了太多萝卜,满屋子都染上这味道了,明儿别雕萝卜了才好。”

“听你瞎胡呲呢!大娘要是知道了,必要再让你多雕两日。”杜棠也笑了,“定是又捣鼓了什么东西了,满院子就你有这个爱好。上次那萝卜丝饼和泡萝卜块倒怪好吃的,这次是做了什么满屋子味。”

“还知道好吃那。放心,这次有的你吃的。”顾芷挑眉笑道。

杜棠哧哧地笑起来:“那就好。午饭都给你拿过来了,标标准准的小灶,我拾捣了半日的。还是底下的看你升了职,不然如何这时忙得这样还能匀出来一个灶头,左右比外边的大锅菜好。”说着还是又站起身,摆了摆手,“我去拿点香露来,再闻着这味儿饭是真吃不下去了。”

顾芷笑着摇头。

这一顿中午的饭菜是三菜一汤。一道醋溜莲花白,春天的莲花白攒不出纤维淀粉,因而格外厚而脆、甜而爽,手撕开,只用一点素香油,也不勾芡,不用黑醋而用香白醋,小灶平鏊,旺火颠至断生,撒几颗枸杞即出锅。因而爽脆极了,清新的酸味只薄薄的一层,余下只有菜蔬本身的脆,一上午闷在厨房忙碌,这一道简简单单的小菜才是最开胃的。

开了胃,顾芷便先舀了一勺飘着一层野苋菜的炖鱼头汤,刺溜地喝了一口。大厨房日常吊的汤头果然还是有水平的,滋润得很,苋菜又带了一股野意,缓解了腥气与油腻,这个时节果然还是要多用野菜。另一只茶碗里的饭就是惯常的常米混粗米两掺饭,依顾芷觉得还挺健康。每道菜分量都不多,两个正在长身子的小娘子刚刚够。

“怎么样?”杜棠将白中带翠的鱼汤撇出来干净的,又挑了一块鱼眼肉,将茶碗中的米饭淹没打散,一面滋滋有味地扒着汤饭,一面指着那青花深盘里红白灰三色、表面如同荔枝花纹一般、挂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芡一道肉片道,“我照着上回翻出来的大厨房以前留传下的食单上做的,你快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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