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濛睁开眼睛低头一瞥腕上的麻绳,确定自己挣不开后,将脑袋微微靠在山石上。
她被带离金光县了如今也不知到了哪儿。
“三天了小丫头总算醒了。”阴沉沉的一声笑,似是愤恨似是自得“你哥哥可真是有大本事妖族太子的追杀,也能逃掉。”
林濛认出声音的主人看似不慌不忙,琤琤琮琮的声音极为悦耳:“我哥哥当然有大本事!比你大多了他还比你讲德行,所以他没被书院退学,你被退了。”
旁边就是流水,挟着奔势从高处落下,月光一照反射的银河亮明了前副院长狰狞的面孔。
“你以为老夫是你长兄,会对你轻拿轻放?”
尽管如今已经安静了许多,内里还是那个气愤之下敢咬屠户的小女孩半点不气弱:“你才不配和我哥哥相提并论师德有亏,如今还绑人威胁学生真是老天没眼才令你多做了几十年误人子弟的老师。”
说的时候牙根咬紧,生怕露出一点颤音,示了弱。
前副院长扬起手,就要抽她大耳刮子,巴掌落下时,林濛脑袋猛地往前一冲,白亮的牙齿狠狠咬在前副院长手上。
“啊”前副院长吃疼,“臭丫头,松开!”
另外那只手狠狠一搧,直将人脑袋磕向山石,“咣”地发出一声闷响。林濛头昏眼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鼻腔有热流涌出。
前副院长踢了她几脚,有些怕她再来一口,退后几步才露出讽意:“你尽管逞凶,等到那林稚水杀了李路行,再被李家弄死,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们。”
也好让他们清楚,算计他们的人是谁!
恍惚间见到了那两人懊悔不已,追悔莫及,恨得想要杀了他,却碍于阴阳两隔,只能看他在人世逍遥的模样,前副院长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苏爽,生拉硬拽林濛赶路时,身上的肉都快全抖起来了。
林濛脚步虚浮地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路,就哑着嗓音:“我脚疼。”
前副院长不睬她。
又走了一段路,女孩儿走得东歪西倒,“我不行了,我好累。”
前副院长瞥她一眼,加大了拉拽的力道,逼着人跟上他的步子。
踏过一处低矮的沟,林濛脚下一绊,摔在地上,老学究要扯她起来,她也软绵绵地:“我扭到脚了。”
前副院长这才正眼瞧她,露出冷笑:“小兔崽子,跟我玩心眼?怎么,指望拖时间,有人来救你?别想了,林稚水根本不知道是我做的,他还和李路行约了决斗呢!起来!别想装!”
女孩儿抿直唇角,被拉着绳子拖起来。踉跄地往前走,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只见一片葱郁的夏日色调,分不出来是哪个地方。
走了一段凹坑不少的泥路后,两人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二位善信,贫道有礼了。”
前副院长刮了林濛一眼,小声:“别多话。”
回身后,只见一位坤道,满头青丝束在冠下,羽衣素带,手执塵尾,清幽沉静的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前副院长稍退半步,将林濛自己报复的重要工具挡在身后,“有事吗?”
坤道微微一笑,仿佛没看到对方的警戒,“贫道观这位女善信与吾有缘,她可是善信的仆从?”
前副院长硬邦邦地:“是。签过卖身契。”
坤道只是对他笑了笑,又望向林濛,“是这样吗?”
林濛瞧一眼对方不甚强壮的身躯,不想连累这人,只略垂头,“对,我是他的家仆。”
坤道看向前副院长,“贫道徐瑶阶,可否以一卦来换她随吾修道?”
“徐”前副院长忽然失声。
国师徐瑶阶,号今弘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少女忽地一口咬他手上,趁他吃痛,从旁边扑过去,扑到徐瑶阶脚边,“他是拍花子!他撒谎!”
前副院长扭曲着脸抬手,只见上边虎口牙印处,渗出艳红的血。
早知道荒山野岭也能碰到国师,他就不偷这个懒,堵上臭丫头的嘴了!
前副院长动作极快地取出战文,就要撕开,手腕就被轻轻柔柔的塵尾一击,登时一片麻软,战文从手中脱出,跌落地面。
塵尾扬起,搭回国师臂间,她依然温温柔柔地笑:“善信犯罪了,请去官府自告。”
老学究僵着身体,手无意识地猛扯衣服下摆。
徐瑶阶眼中掠过了然:“自告者,视情节轻重,予以从轻、减轻或免于处罚的判定。”
老学究眼神闪烁,有所意动。
他不傻,如果眼前是其他人,直接杀了就行,可是,他打不过国师,而如果自首能保住一条命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前副院长呆呆低头,那是一把匕首,再熟悉不过的尖尖。意识扩散中,恍惚感觉到心脏仿佛虫蛀的木头,缓缓龟裂。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明明干了绑人的事情,还迂腐地不搜身也不知道该死的臭丫头,究竟把匕首藏哪儿了。
尸身轰地倒塌,国师含着惊讶的双眼与对面人狠意未散的深黑眼瞳相对,“你”
“他该死。”林濛是趁着两人对峙,悄悄绕到前副院长身后。还得感谢这位国师,牵制住了对方几乎九成的注意力。
林濛用力一拔,匕首抽出时,血液飞溅,有几滴溅在她下巴上。
想要用她来伤害哥哥的,都该死!
少女一垂眼,将那股狠劲收敛回骨血里,黑睫轻扇,又是一副岁月静好模样,“你要抓我去官府,尽管抓。”
倘若文字世界的人在,必然要惊叹他们真不愧是兄妹,血脉至亲。一个将攻击性化为一往无前的气势,喜欢细绳上起舞,另一个静若处子,动如狡兔,该下狠手时,绝不犹豫。
国师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擦,脸上有血。”
林濛没有接,略带疑惑:“你不擒我?”
国师笑了笑,“陛下定法,有参照周礼,其中之一便是: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你过于心急了。不过,情有可原,贫道为何要擒你?”
林濛抿了抿唇,蹲下去,别扭地重新把匕首插回靴子内袋她的双手还被绳子绑在一起。“我会去官府上交他的名字,表明他是我的仇人。”
被绑架,对方还要算计他哥哥的命,真是货真价实的仇人。
徐瑶阶大概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靴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林濛:“我哥哥给我准备的。”
就在从活死人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第四天,哥哥就把这双靴子和配套的匕首交给了她,还教她怎么用。
尤其是他第一次外出归来后,更是把锻炼身体,习用兵刃这两样列入日程表,叮嘱她,宁可稍微放慢一点文课,也必须把武课练好。还特意跟隔壁杀猪的商量,每天把活猪留一头给她杀。
有活物练手,到真的出事了,事后干呕害怕,总比动手时迟疑强。
“我哥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律法要信,但是,以防万一,防身的东西也要准备。”
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就是可惜自己对于学武实在没有哥哥的天赋高,认真练了大半年,还是被一偷袭就倒。
徐瑶阶想到人族真正的景况,轻轻点头,“令兄深谋远虑。”
少女高兴地笑,露出粒粒小白牙。
徐瑶阶又把帕子往前递,替她解了绑。“贫道方才所说,你可有意愿?”
林濛接了帕子,擦拭血迹时,小心地避过帕角细线缝的“道”字,“您不是看出不对,在找借口接近我和他?”
徐瑶阶轻轻摇头:“起心入道,不得妄语。”
事关拜师,林濛又问:“您是想我和您修道?听闻入道要断尘缘”
国师好笑:“贫道是谁?”
“国师啊!”
“贫道尚未能彻底断尘缘,如何能要求你去做,何况,是否修道,看你意愿。贫道自幼学道家学说,及笄当年对道法心生好奇,又入了道门,皆是随心而为。”
道家和道门,有所相通,但要说它们是完全一样的,可是胡说八道了。
林濛微仰起脸,水灵灵的黑葡萄倒映坤道人影,“那,您想教我什么?”
“卜算。”国师说,“女曰巫,男曰觋,你是天生巫体。巫者,卜吉凶,预将来,沟通天地,舞雩降神。”
少女皱眉想了一会儿,“您说的天生巫体,是不是指预知梦?”
预知梦,也是林稚水听到她能做梦预知将来,说出来的称呼。
“不错。只是你无法运用它,只会在事关你,或者你至亲大事时,偶尔天赋爆发,借由梦境感知。当你能掌控它之后,大到国运吉凶,小到个人来日,皆为掌中卦。”
林濛垂袖,往地上一跪,“濛愿随师父学习!”
“好!好孩子,快起来!”徐瑶阶心中高兴,话语中也就显了出来:“天不绝我人族,你为巫体,于卜算请天道一途是天生的灵性,必然很快登堂入室。随贫道回皇城,它是灵气汇聚之核心,正适合你修行。”
林濛道:“师父,我是被掳出来的,和您去皇城前,能否回去留信一封,告知家人我的去处?还有一位长辈,他教我文课,收我做入室弟子,也该说一声。”
“应该的。”国师微微颔首,对于入室弟子之事,只如同这时代的人一般,不放在心上不同技艺拜不同师父,对于他们才是常态。“不过,贫道有极为重要的事情去做,出来时并未带龙雀,身上又无银钱,你不如先跟在贫道身边几天,待本座办完事,回皇城,你再用龙雀寄信给家人?”
“这里是哪里?”
国师说了个地名,林濛一算,得,这三天前副院长一定走的是水路,还是下水,能日行百二十里,如今,她就在离金光县三百多,近四百里的地方。
她又没办法自己回去,安不安全的另说,兜里没钱,与其她徒步行回金光县报平安,还不如等国师办完事,用龙雀报信来得快呢。
将情况一说,国师就欣然带着新出炉的热乎徒弟去办事了,在那之前,还不忘将前副院长的尸体就地掩埋。
“师父,我们要去哪?”
“骊山。”
骊山有秦始皇陵。
徐瑶阶此次出来,有两个任务,其中一个就是查看“受命于天”的出现,和秦始皇陵有没有关系。
皇帝对于这一句话非常敏感,甚至已经到了忌惮的地步,徐瑶阶不怀疑,如果他发现了那个拿着失踪的传国玉玺,并且得到天道认可的幸运儿,肯定会将他,或者她,更或者它,杀掉,以正皇位。
毕竟,皇位是他家的。
一到地方,徐瑶阶陷入了沉默。
林濛压制不住情绪了:“秦始皇陵呢?”
那么大个陵墓,怎么就没了?!
怎么就只剩下一个深坑了?!
徐瑶阶:“”没事,至少可以确定,传国玉玺和秦始皇陵有必然的关系。一个出现,一个就消失,肯定有鬼!
可惜她算不到,就连来找秦始皇陵,也只是因为此前的“车同轨”异像,过来碰碰运气。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做第二个任务吧。
请妖皇退兵。
不久之前,妖皇九盖亲自领百万妖兵,昼夜行军,侵入人族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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