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菀被罚,那姚管事乐得自在。今日宾客多,叫她在人多的地方罚跪,姜家怕是得落个苛待下人的罪名,是以姚管事特意让人将她拖去了府上清静的新花园,还让人找了几块碎瓷片垫她膝盖下,最好让她跪出血来才解气。
烈日当空,热浪袭人。余菀不是个病秧子,但今日早起后在膳房接连洗了许久的菜,没好好休息又这样跪着,连口水都没喝还不停地冒汗,尚未跪一个时辰,她就有些头晕了。
她现在不想评论那姚管事和王管事的黑心,也不想怨恨许郎君的无耻,更不想找人说理或是报复人解恨,她只想尽快赎身出府。
因为给人当奴,真是生不如死!
“菀儿!”宋芸边朝余菀这边走边回头看四周,见无人,她赶紧掏出帕子给余菀擦汗。
余菀惊诧道:“芸姊姊怎么到这来了?”
“你别担心我了。”宋芸说着,又抬手给她擦了把汗。
“快回去吧。莫要让人知道你来看我。”
宋芸看她膝盖处有了血渍,颇是心疼:“可是你……”她看她面色惨白,唇角发干,便道,“你稍待,我去给你取水。”
“不必了!”余菀本已无力,拉宋芸的手却很使劲,几乎是在求她,“芸姊姊好意,我心领了。姊姊还是快回去吧,万一让人看见,再说姊姊不满阿郎的处罚可怎么是好?姊姊才去连家二郎身边不久,莫要为我这事惹了两家不悦。”她也不想在赎身之际引了旁人注意,跪便跪吧,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宋芸不便再多留,只能叹息着摇头离开了。
姚管事人不来,却叫了个人过来看余菀是否偷懒,来人看她还算老实,又不忍错过小郎君周岁宴可以大吃一顿的机会,冲她喝斥千万别动歪心思,之后便转身而去。
余菀跪得双腿发麻,就算被碎瓷片硌出血来也不觉着疼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头顶骤然变暗,随即有风拂过,那风越刮越大,怕是又要下雨了。
她抬眸,看向那片阴云,不免心忧,若是淋了雨再发烧,就真的惨了。
今年的灵州总是多雨,绵绵密密,织出了许多人的愁绪。
的确是愁得很了。
百姓一向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然而今年多雨,不单地里的粮食会减产,河水也在上涨。这事也让许多官员跟着闹心。
灵州城回乐县,朔方节度使治所内,连奕在厅内,耐心地和胜州刺史说着保证水运畅通之事。
连奕是连家长子,起家为千牛备身,转迁代州别驾时仅有二十岁,后来随陇右节度使征吐蕃,轻骑偷袭敌营令赞普仓惶而逃,此役使其名声大噪。
其后更是累立战功,又于三年前平了内乱,圣眷正隆,年纪轻轻就升任了朔方节度使,去年又兼领了灵州都督、关内道度支、营田使,关内盐池使、关内道采访处置使、六城水运使等职,统七军府,辖六州,位高权重。
连奕二十七岁就领诸多要职,平日不敢懈怠分毫,且朔方军为御突厥而设,而突厥时不时就进犯大绥,是以他自调任节度使以来,除非遇上年节或有要事才离开,其余时间全扎在节帅府里忙碌。
连奕的近侍李述此刻守在门外,为他家郎君祈祷公务顺利的同时,也在焦急地转圈,眼瞅着天又要下雨,再不去姜家,恐怕要误了小外甥的生辰晏。
前阵子姜家主母带着孩子回娘家,连奕可是在她面前说定了,绝不会误了小外甥的生辰宴,可今日来看,怕是又要被唠叨了。
李述正琢磨着要不要先派人给把礼物送过去,再告知姜家主母她长兄马上就到时,终于见那胜州刺史出了屋,李述松了口气,亲自送胜州刺史出节帅府,之后小跑着去催他家郎君。
然而,推门进去,他朝那端坐于案前的人看了一眼,就闭了嘴。
连奕英俊的脸上仿佛挂着冰渣。他合上了眸,那胜州刺史的嘴脸就在脑海里浮荡,姿态极其恭敬,言语却令他不满。
今年关中多雨,粮食必会减产,与此而来的必会是关中军民饥饿。
若是这朔方数万将士缺了粮,突厥趁机打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边区一向供养不足,是以有了屯田营田之举。然而此举亦需人力与物力,初开废田,岁收粟二十万石,对军需有所缓解,可也仅为缓解,大部军需仍需依赖河运,而这些军需多由胜州转运。
连奕呈给天子的奏疏,已命人日夜兼程送往京师。其后京里来了御史,赶上天又降雨,御史被浇病了,回京之前就把奏折写好了,言明朔方久雨,田亩欠收等实情。
近日京城已有消息传回,说是朝官请求天子循旧例,于太原收购粮食,再走水路往朔方运粮,以解朔方之忧。
朝廷要给朔方筹粮的事已定,连奕便与胜州刺史耐心说夏日多雨会引河水上涨的话,叫他维护河堤以保民田不被淹没,更要保证河运畅通不耽搁军需,可那胜州刺史竟一股脑儿冲他吐苦水,甚至明说了缺钱。
连奕深知胜州刺史是个贪财恋权之人,胜州河段舟辑不绝,他欺压转运水手以谋私利也非一日两日,若非他有些真本事,连奕恐怕一日也容不下他。
连奕也明白,别说是朔方没钱,整个户部都没钱。
除去对外用兵抵御外辱,国朝也有或大或小的起义军需要摆平。朝廷虽有武将披肝沥胆,文臣呕心沥血,然而近几年或遇天灾,或遇人祸,已经四处漏风了。
连奕来灵州近三载,一千余个日夜里却没几日是真正休息的。好容易朔方的各种事都好一些了,偏是今年又遇上了多雨之年,这让他忧虑倍增。
窗子被疾风吹得哐哐作响,黑漆书案上的纸张也呼啦啦作响。李述识趣地转身去关窗子,再一回身,连奕将手按在书案上,面上不辨喜怒。
李述又停顿了片刻方斟词酌句地提示道:“郎君,就要午时了,想是姜家那边的宾客都到齐了。”
连奕颔首,褪了公服,换了件喜庆的圆领袍,登车朝姜家而去。
半路上,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往车顶砸,连奕听着雨声,心中担忧军需,面上没半分喜色。他一改往日端坐的姿态,歪在车内凭几上养神。
待车子停稳,李述打开车门,恭敬喊了两声,连奕才起身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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