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雨之中,姜家花园里有两人相对着,不过是一跪一立,其中跪者昂首接雨,立者低头沉思。
余菀对姜家的布局并不熟悉,也不知这人是谁,心却怕得要死。这十来日,已经先后被两人当成个玩物,此时的姜家歌舞宴饮齐齐欢乐,她一个人在此地罚跪淋雨,不知又要碰上个什么东西。
心中再迫切赎身,面上也没敢表现半分,而是摆出更加卑微的婢女姿势,她跪端正了,隔着洋洋雨丝,叉手给撑伞人行了个礼,只愿她的有礼不会被撑伞人寻由头为难。
连奕没记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清丽的眉眼了。手上微一用力下压,伞沿便低了些。
他善飞白,于其他字体上也有些造诣,若是留意女子,也因多年行走军中儿留意在书道上下过功夫的营妓。今日觉着这小婢女眼熟,该是从前在军营里见过与她相似的营妓。
此时,天边一道火闪子划过,紧接着是滚雷隆隆。
余菀细细的眉毛微蹙,一双杏眼微眯,或是因痛或是因冷而紧紧抿着唇,提了口气,缓缓吐出,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祈祷,不跪死在这里,也别被这雷劈死才好。
风扬起,连奕的衣摆飘起又落下,落下又飘起,余菀隔着沥沥雨气看去,越发头晕。
姜家仆僮撑着伞,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大胆揣测了一下连奕的心思。前阵子主母才给娘家的二兄送了个侍妾过去,如今主母娘家的长兄过来,又停在了家中婢女跟前,莫不是……莫不是也看上了?
这时,身后有匆匆脚步声传来,来人轻蔑地训道:“跪好了!”
余菀被罚,姚管事还是不解恨,今日非要趁着无人时再收拾她一番,非得让她这低贱小婢女知道什么叫规矩。
可他的嚣张在和连奕眸光相交的那一刹那,立马烟消云散,语气中尽是惊疑:“节……节帅?!”
余菀内心一紧,头顶上的人竟是朔方节度使?未及多想,她就把头垂得更低了。
姚管事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奔至连奕跟前,行了个礼,又忙禀道:“节帅有所不知,家中小婢女犯了错,这才有了此间责罚。”
雨势又变大了,连奕回身,抬腿迈上一旁的亭子,姚管事也跟上,将他手中的伞收了,倚在柱子上沥水,他人也规矩地站在一旁。姜家仆僮看家主身边的姚管事在,便没往前走,而是乖觉地撑着伞站在了亭子外。
姚管事不知连奕在此处站了多久了,反正他现在满肚子后悔,本就听主母说过今日她娘家两个兄长都会过来给自家小郎君庆生辰,早该将余菀带去个密闭小屋罚才好!
姚管事心里慌张得很,话就多了:“节帅见笑了,这小婢女今日在宴席间冲撞了宾客,家主正罚她呢。”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还解释了一句,“她冲撞了胜州刺史家的郎君,哦,就是家主和二郎的那位朋友。”
别人家的家事,连奕并不愿多听,原本要来花园醒醒酒,不料走到此处听到一桩这样的事,尤是听到“许郎君”三个字后,他大方地看了姚管事一眼。
只这一眼,姚管事的汗毛就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嘴里的话就不自觉地往外涌:“真是让节帅见笑了,本是主母治家有方,御下有道,偏这小婢女忒不安分,今日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竟不知廉耻地往宾客身上贴,惹了宾客不悦。得亏家主心善,只叫她在此处罚跪。”
暴雨如注,浇得视线模糊,连奕的耳朵听着姚管事喋喋不休,目光却看向亭外露天下的一团儿湿漉,她先是晃动了两下,继而软塌塌砸了下去,周身水花四溅得张扬。
连奕摸上了手上的羊脂玉扳指,狭长的眸子眯了一下,继而唇畔有所上扬。
姚管事冷不防打了个颤,闹不明白身上是哪块皮被剥离了骨肉,总之就是疼。
自打连家二娘嫁进姜家的门,姚管事也有幸见过连奕几面,就算不见面,可跟在姜伯元身边,也听说过节帅是个克情克性不轻易表露悲喜之人,然而今日见他,似是与往日不同。
他哑然了刹那,刹那后是惊恐!他越发惶惶不安,令他害怕的是,今日节帅登门,不在席间吃酒,偏是溜达到了花园来,还看着雨中跪地受罚的余菀……
前头主母才将绣房的宋芸送给了连家二郎,莫不是近来绣房走了什么运气,是个容貌好看的小婢女便被连家的郎君看上了?
他被这个念头震得指尖发抖,一转来时的整人心思,着急忙慌地卖乖道:“某万不敢扫了节帅赏雨的雅兴,某来此是遵了家主的命,过来……过来看看她是否诚心受罚。如今这小婢女跪也跪了,又淋了雨,不好叫她生出病来,某……某这就将她送回去。”
姚管事做贼心虚,这才片刻功夫已变换了说法。
连奕却没回应他半个字,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暴雨之中,疾雨砸出朦胧,似是要把亭外的世界混成一抹模糊的氤氲。
大抵是连日风雨扰人心,就算他只需等待着军需到来,如今再见这暴风骤雨,他还是会有些躁郁。
如果不是遇见连奕,姚管事定然会扶起晕过去的余菀,还得搂怀里仔细亲两口,然而看连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罚跪淋雨倒下的人时,他就觉着那团湿漉变成了个爆竹,随时能将他炸个粉碎。
面对连奕,姚管事压力倍增,没等到连奕首肯,就大着胆子按照自己方才的说法行动,叫了两个得闲的小婢女,好言好语地交代她们,小心扶余菀回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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