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敏锐地觉察到阿谣醒了,他的目光投过来,难得的略显温和。

他的声音低低,有些发哑:

“醒了?”

阿谣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瞧着他。

她的眼睛很红,又发肿。却没有影响她的相貌,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很是惹人疼惜。

她这般模样叫人瞧着便觉得这是个娇弱如纸一般的人,若不仔细护着,一碰就要碎了。

裴承翊这时大约也是这种心思,所以格外有耐心。

他伸出没沾到药膏那只手,想替她拂开额前散乱的碎发,口中还低声说着:

“可是疼了?忍着些,马上就上好药了。”

能让太子爷纡尊降贵给上药的,也就只有阿谣这一个。大约连裴承翊自己都觉得,这是天大的恩典。

可他想碰她额前碎发的时候,她下意识别过脸躲开了。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伸过去,带有些偏执的强迫意味,直到将阿谣的碎发拂到耳边才算作罢。

许是怜惜她受了这一身伤,即便阿谣此时正红着眼瞪着他,裴承翊也没恼,反而重新拿起药膏,预备继续替她上药。

不过这动作还没做出来,阿谣就先艰难地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将自己被撩上来的衣裙放下去,执拗地说: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妾身今日伤重,伺候不了殿下,殿下还请回吧。”

“不用你伺候,孤在这里陪你。”

夏日里一缕难得的清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男人浓密的长睫轻轻翕动,睫下是那双深浓的瞳孔。

他的瞳孔像是一个漩涡,叫人瞧一眼就要忍不住陷进去。

所以阿谣别着头瞧着别处,并不去看他的眼睛。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不过态度甚为决绝:

“殿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实在不必在妾身这里浪费时间。”

“妾身也不习惯人陪。”

从前没有陪过,只是每每欲念上头,需要纾解才会到她这儿来,现下她又怎么敢让他陪。

这几日连日以来阿谣身上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她有些应接不暇。

有些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

尤其是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的变化太快,时冷时热,一会儿冷得像数九寒冬,一会儿却又来关心你、怜爱你……

从前的阿谣总是任他予取,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坐在榻前的男人顿了一瞬,他轻吸了口气,这才又问道:

“饿不饿?孤叫人送点吃的来?”

“不饿,也没有不舒服,妾身很好,殿下还请回吧。”

……

“林谣。”

男人的声音一沉,已然是没有了耐性,

“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虽然早知道他的耐性迟早会用光,可阿谣听到他的声音冷下来之后,还是一下子下意识就转过头看他。

那双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圆睁,眼中半是红半是泪色,就这么倔强又委屈地看着裴承翊。

饶是他再冷的心肝,这时也不禁融了分毫,是以,男人的声线稍有缓和,他伸出手,欲纳阿谣入怀:

“孤知道你委屈,别再闹了。嗯?”

阿谣知道,尊贵如裴承翊,这已经是他能低头的最大限度。她也知道,像她这样卑微的侍妾,这个时候就该做低伏小,见好就收。

像她这一生过去的每一日一样。

她是低到尘埃里的人,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七岁之前的记忆她没有了,可七岁之后的每一日她都记得。

因为每一日,都是察言观色,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着旁人的脸色过日子,事事唯主家的命是从已经是她人生的全部。

可是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突然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从昨晚起就藏在心里的问题:

“殿下喜欢妾身送的寿礼吗?”

寿礼?

裴承翊愣了一愣。他是天之骄子,生在帝王家,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并不把那些寿礼放在眼里。那些东西早就叫陈忠给归置好,而他连翻看也尚未翻看过一眼。

现下听阿谣问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她送了什么东西来。

只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反而伸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说道:

“孤很喜欢。”

“真的吗?”

“自然。”

“可怎么都没见殿下戴过?”

男人答起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珍爱的东西,哪有随意带出来的道理。你送的,孤自然是好好收着。”

瞧他的神情语气,说得像真的似的。

可是阿谣昨夜,还有今日在未央宫的时候,分明瞧见秦宜然腰间挂的玉佩,那是她一下一下亲手雕琢出来的,绝计不会认错。

她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一不小心就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裴承翊的脸色微变。

阿谣伸出手去推开揽着她的男人,这一推,正巧又碰到手上的烫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她半个疼字也未喊,又是笑了笑,轻声说:

“那可巧了,妾身瞧见秦大姑娘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男人单手按在床沿,脸上已然是不豫之色,他声音冷然:

“天底下一模一样的东西可多了。”

“是啊,”

阿谣苦涩地勾勾唇角,

“殿下一贯擅长找一模一样的东西做替代品的。”

她说的还算委婉,可是总觉得他一定能听明白。

只是他藏在心底的心事被她这样戳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丰神毓秀的男人,亲眼瞧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直至现在这样压着恼意,他警告似的同她说:

“你这般阴阳怪气地与孤说话,是嫌在东宫的日子太舒坦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缓缓,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直往人心口上戳。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说,这世上,也有很多东西是绝无仅有的,没有替代品,也不会是其他东西的替代品。至于阴阳怪气,妾身实在不敢。”

“不敢?”

裴承翊伸手重重钳住阿谣的下巴,强制她与他对视,

“还有你不敢的事?”

似乎是阿谣直瞪着他一个字也不答的倔强态度触怒了他,裴承翊一把搡开她,猛地站起身,拂袖欲走。

一定是他平日里太纵着她了,愈发无法无天,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这种掌控不了的感觉,恰恰是他最讨厌的。

他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到了门边,连再往榻上瞧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径直就去开房门。

不过即便盛怒之时,开房门的手还是稍微顿了下,似乎在给阿谣一息悔过的机会。

如他所愿,躺在榻上的阿谣这时确实开了口:

“妾身恭送殿下。”

……

“无可救药!”

然后,便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阿谣秀眉紧蹙,闭上眼,那门被关上的余震重重。

许久才重归平静。

-

东宫,书房。

陈忠端着一盏茶,正欲敲门给裴承翊送进书房里,还没等手碰到门,便听见书房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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