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谢无妄忽而又为苍栩觉着悲凉。
哪怕时隔多年,他却仍是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遇见苍栩时,恰巧便是在这能看清清规殿,又离清规殿最近的浮云崖。
那时,他才知晓玄微师叔又收了一个弟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弟子。
他是好奇的,只是他回来得太晚,错过了收徒大典,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被玄微师叔收于座下的第一个女弟子。
至于后来,他会来这浮云崖是巧合。
但他会在这浮云崖遇到苍栩却不是巧合。
因为若非闭关、历练与处理宗门事务,苍栩便会日夜不停地在浮云崖练剑,寒冬苦暑,勤耕不辍,即便是还未入道,患病之时,也未有一日落下。
因有心魔而修炼艰难,可又暂且化解不了,他便比旁人努力千百倍,弥补自己因生了心魔而与他人拉开的落后。
灵根极佳,他更是拼了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疯狂地修炼。
为着修炼,苍栩极尽平生所能。
谢无妄知晓修仙之人大多都是勤学苦练的,可却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分明看起来不像是执着于成仙,却又这般不要命的修炼,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分开心神。
再后来,能让苍栩分心的,也不过唯有一个凤鸢而已。
他曾以为,如苍栩这般背负着那样沉重过往,又怀有心魔,还执着于修炼的人,该是执迷不悟且残暴不仁的。
不过苍栩如何,其实也与他并无多大干系,最初他对苍栩的了解也并不多,毕竟他并非玄微师叔那样心怀慈悲之人。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苍栩生出了诸多长辈对晚辈的惋惜慈爱呢?大约是在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苍栩和他以为的全然不一样之时吧。
苍栩背负沉重过往,怀有心魔,甚至到如今都心有执念而执迷修炼都不假,可他却又始终心怀仁善、严于律己,最是君子不过。
为此,他虽不怎么关注苍栩,却也曾疑惑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以为他所看见的其实都是苍栩的伪装,毕竟苍栩曾受过那样常人难以忍受的折辱,又如何还能长成这般看似冷寒,实则一身浩然正气,坚守自我的性子?
直到很久之后,他曾亲眼看见苍栩冒险从一个魔修手里救出被那魔修囚禁着养育多年的孩子,又费心教导那个孩子向善。
他不知道苍栩为何要这样做,若是他,他也许会选择直接了结了那孩子,以避后患,毕竟那个孩子虽是曾经纯良,可被魔修抓走后,养在膝下多年,早已养成了个暴戾嗜杀的性子,甚至修了魔道。
他问苍栩。
苍栩却道:“当年师尊曾教导我,不悉凡俗之世故,不知日月之昭昭,空言礼义仁善,固守君之谓金汤,百呼若聋,此乃迂君子
明晓俗务之通达,豁然世道之清浊,卒然身污而不惊,闻百载荒唐之言而莫改其志,遂养慎独之行,此乃真君子。”
苍栩说:“这是当年师尊教导我的话,我到如今还一字不差地记得,那时我还小,师尊甚至因为思及我还小,忧心我会听不懂,所以又教导我说,一个人若是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日月之昭昭,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知晓光明是什么。
可若是一个人最初是生于光明之下的,那么纵使这个人曾坠落深渊,曾行差踏错,可再度立身于光明之下时,依然能洗净浑身污浊,一心向正。
有些时候,只有见识过黑暗,也许才会知晓真正的光明是什么。”
他说:“这个孩子曾纯良向善,只是被魔修带着走错了路,如今还未酿成大错,今后也未必不能重回正道,当年师尊曾耗费百余载教导我一心向善,现在或许我也可以试着教导他,若是他执迷不悟,我再结了这因果也不迟。”
谢无妄至今想起苍栩当时的目光都觉着自己难堪。
佛门信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枕寒只余一味“老”未曾尝过,也从未放下过心中负累,可却在见过黑暗之后,依旧选择光明。
君子持身以正,浩然旷达,卒然身污而不惊,闻百载荒唐之言而莫改其志,遂养慎独之行。
容鹤洲和苍栩同出自玄微师叔膝下,也皆是君子,只是容鹤洲是玄微师叔和宗门栽培出的多智近妖却又偏偏心怀大义的君子,苍栩却是清正廉洁又一身浩然正气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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