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竺凯定下神来，在忽明忽暗的清冷的路灯光中，总算明白了自己在哪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天气更加寒冷，路上没有了行人，格外冷清。竺凯打了个寒噤，冷气让他精神起来，头脑也清醒起来。但是，他立即意识到，如果不赶快回到住所，他可能会醉倒在地上。他本能的裹紧外套，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双腿都要晃动一下，身体像失去平衡的风筝左右摇摆。有几次，他需要扶住路边的一棵树，停下片刻。他走着之字路，就这样往前走。尽管走在这片聚居区，走在这片城郊的村落，但是他觉得距离住所的路还相当的遥远。他要走过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要拐进弯弯曲曲的迷宫般的高低不一的各种村民的建筑之中，要穿过楼房之间的昏暗的狭窄的散发着各种气味的肮脏的小巷，才能走到他住的那栋楼下。从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搬到这里来，他在这片城中村中已经住了一年多了。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砖头，每一间店铺，每一间餐馆，每一条流浪狗，每一条巷子。

寒冷把所有的人都关在屋里，似乎寒冷在这片混乱的黑压压的建筑之间经过停留之后变得更加寒冷。夏季里有着成千上万的吃夜宵的客人光顾的那些烧烤摊和大排档也只剩下几处在这时候还亮着灯光，苦苦的坚持，等待着客人的到来。摊主好像在和寒冷的天气较量耐力。第一家夜宵摊前，三个年轻男女围坐在一个烧烤摊旁的一张小桌旁，一边烤火一边等着正在烧烤的牛肉串，鸡腿，火腿，还有扇贝，韭菜。孜然粉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歪戴着白色高筒厨师帽的两个青年在熟练的一丝不苟的忙碌着。很显然，那对圆筒高帽在向所有的客人宣告，他们和高档华丽的酒楼里面的厨师并无不同，在这里同样可以尝到大酒楼的美味。摊位旁边一根竖立的棍子上悬着一颗发出白色光芒的灯泡。那对高高的长筒帽在灯光中极为显眼。与其说那些年轻人来这里吃烧烤，倒不如说他们主要是想要消耗时间，像一般年轻人常有的那样，并不按时作息入睡。

第二个烧烤摊旁没有客人，一个年龄约四十岁的满脸疙瘩的男子丧气的盯着每一个走过的人，时而看看正在燃烧着火炭的火炉。从炉灶上伸出来的那个棍子上的小电灯泡的光芒，照亮了他那张更加难看的脸。他的表情分明可以看出他多么心疼他的火炭。他用诚恳的眼光望了望摇摇摆摆走过的竺凯，露出惯有的失望的表情。但是他仍然忙着做点什么，时而把火钳从火炉的左边拖动到火炉的右边，时而把一盒纸巾从一张小桌的拿到另一张小桌上，时而拭擦已经拭擦几十遍的两张小桌子。他好像在告诉路过的行人，他的生意并不是冷清，只是他客人还没有来。

第三个小食摊位前，站着一个裹着薄薄外套的年轻人。他双脚不停的跺地，专注的盯着一个摊主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火炉上炒米粉，旁边站着一位显然是他老婆的妇女，她在整理着什么。这位年轻人可能是觉得冻脚才跺脚的，因为他光脚穿着一双夏季拖鞋。很明显，他是从某栋楼上跑下来买炒粉的。那个正在谢顶的中年男人的额头在灯光中发出油亮的光，好像他的额头上抹过油一样。他熟练的一只手抓住锅柄，把炒锅上下颠动，一只手拿着铁铲，不停的翻炒米粉，一阵阵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厚厚的油烟在炒锅里的上方升起。锅铲的撞击声老远就能听见。

接着是卖米团的第四个摊位，摊主是一个不停忙碌的老阿姨。第四个摊位没有客人。第五个摊位旁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坐在小桌旁一边等待着，一边吃着煎饺，好像还有烤火腿。一个脸色白净的年轻男子正熟练的烧烤火腿，一个年轻女子在旁边帮忙。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安静的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穿着一件红色小棉袄。树枝上挂着的灯泡的亮光照亮了她稚嫩的清新的小脸。她的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眼神，迟疑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她的印象中，她似乎理解这一切，似乎又完全不明白这一切。竺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个小女孩，从一阵阵白色的浓烈刺鼻的烟雾中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