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的第四天上午,竺凯收到了桓风的电话。桓风说,好久不见了,春节将至,两人一起聚聚。竺凯以现阶段的情形,他对聚会的事情并不热情。但是他也没有其它事做,主要是他觉得,在广州在现在,唯有桓风可以交谈。于是,他答应了,并没有告诉桓风他失业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们像以往任何一次聚会一样,约定在一个粤菜餐馆里吃饭。天早已经黑了。大街上,餐馆里都亮起了灯。竺凯是坐公交车过去的,耗费了四十分钟的时间。从天亮坐到天黑,坐到大街上大楼上都亮起了灯。望着公交车外每一条大街,每一座高楼,每一盏彩灯,这一切就像能够完全清晰的回想起他的家乡一样,印象如此的深刻。现在,他仿佛觉得,他距离这一切又那么遥远,他不属于这片繁华的五彩缤纷的城市。他觉得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既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街道,霓虹灯,高楼,车流,行人,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下了公交车,走过一段路边停满小车的社区小道,找到了桓风说的那家餐馆他们经常在这家餐馆吃饭,找了个两人的座位,坐下来要了茶喝,等待桓风。桓风没有打的士,同样坐公交车过来。他打来电话说,路上很塞车,要晚点才到。竺凯并不介意,耐心的等待。他觉得他有用不完的时间。

餐馆中等规模,房间里摆满了十多张餐桌,每张餐桌都坐满了客人。好像每个人都在说话,像其它任何餐厅一样,总有人走来走去,进进出出。总是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吵吵嚷嚷,很难听清楚邻座的人在说什么。

服务员过来问竺凯点什么菜,竺凯说再等一会儿,于是服务员走开了。抿着难咽的那种味道熟悉的茶水,竺凯观望着拥挤的灯光明亮的餐厅。所有的客人都是两个或者三个以上的人在一起吃饭,高谈阔论。因为嘈杂,他们更要大声的说话对方才能听见。因为大声的说话,于是吵嚷声更大了。有人边吃菜边说话,有人边吸烟边说话,有人神情严肃,有人极度放松,有人微笑,有人大笑,有人寡言少语。有人喝白酒,有人喝啤酒,有人站着相互敬酒,有人坐着喝酒。有酒杯撞击的响声,有餐碟的响声,有挂壁电视里的声音,有喊叫声,有手机铃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和其他餐馆一样的固有的声音。

服务员第二次来问之后,又等了十来分钟,桓风在玻璃门口出现了。竺凯一眼就认出了他,向他挥了挥手。桓风老远点点头,微笑着过来了。尽管两人之间常常打电话,但是在一起吃饭聚会的次数极少。桓风离开山下公司前,竺凯和桓风有过几次吃饭。自从竺凯常驻到深圳之后,加上桓风离职的事情,两人很少见面了,甚至电话联系也少。在常驻深圳期间,竺凯回过几次广州,但是也和桓风见了一次。自那之后,竺凯回广州之后,两人也还没有见过面。竺凯因为雍娟的事情,因为工作的事情,桓风因为购房装修的时候,因为常有和荆凤见面,也难抽出时间。此次,正值雍娟不在,荆凤也去过春节了,两人总算找到了时间见面。

“哎呀,今天堵车很厉害。”桓风坐下来微笑着望望竺凯:“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也不着急。”竺凯望望桓风,微微一笑,“啊哟,你的这白头发,怎么一下这么多了?”他看见了桓风头上很明显的白发。

“你这是为啥事情啊,这么操心”

“唉,还不是工作的那些事情。”桓风摇了摇头,“遗传,也有遗传的因素。我爸年轻的时候就这样。”

“身体要紧呢,怎么样,吃什么菜?”竺凯给桓风的茶碗里掺了茶水,拿起菜单递给桓风。

“你点吧,这里有几个菜味道还可以。”桓风说了几个菜名,从外套里掏出一盒烟,摸出一只烟来,递给竺凯,示意他接烟。

“我不吃烟,你晓得的。”竺凯摆摆手,把菜单放在桌子中央一页一页的翻,指了几个菜问桓风如何,桓风拿着烟的那只手举着茶杯,正在抿茶,眼光越过茶碗望了望竺凯指的那几菜。

“都可以,行啊。”桓风点点头,向站在第三张桌子前面的一个东张西望的服务员挥了挥手。那个服务员望着别处,没有看见。桓风又挥了挥手,那服务员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竺凯微微一笑,说:“她没有看到你呢。”

“喂,点菜。”桓风喊了一声。正从过道里走过的另一个服务员和那个服务员都同时听到了喊声。过道里那个服务员于是先过来了。服务员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就拿出一个本子和笔开始写菜。两人最后点了五个菜,一份蒜香骨,一份湛江鸡,一份三丝炒米粉,一份菜心,一份铁板牛肉,要了一瓶五粮液。桓风说今晚算他们两人团年,因为都没有兄弟,两人也算是兄弟,庆祝一下过年。竺凯欣然同意,于是商定喝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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