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狩猎正式开始。

楚隋安在众人的拥簇下进了猎场。

大大的遮阳棚下太阳被阻隔在外面,一片荫蔽下,柳愫灵正吃着糕点。

“嘁恶心。”

“什么恶心?”七公主正巧赶到听了一耳朵“表姐你吃坏东西了?”

“什么我吃坏东西了,是我眼里进脏东西了。”柳愫灵阴阳怪气道。

七公主太了解她了熟练地问道:“你又看到谁了啊?”

“喏,楚隋安啊回回都这般招摇,家族也说不上显赫,却因为有个新受宠的贵人在宫里头就这般放肆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出了皇太后呢。”

“是那个楚贵人?我见过她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父皇近来都爱去找她。”七公主压低声音道,“不过我母妃不喜欢她说她妖里妖气的迷得父皇神魂颠倒,近来愈发不爱料理朝务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住了嘴,说话点到为止毕竟这里不是什么私密的场合若是传出去怕是好说不好听。

七公主感慨道:“这位楚公子身边伺候的人都长得不错,比我宫里头的人强多了。”

柳愫灵冷嗤道:“那可不,他可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他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叫他染指过,跟那个赵同信一样。”

“赵同信又是谁?”

“一个玩瘸了腿的纨绔子弟罢了,他可来不了这样的场合,此刻不知在郦京城里哪个逍遥地快活呢。”

谢汝自始至终缄默着,她眸色深沉,一直盯着早就到了的谢窈瞧。

直盯得谢窈浑身不自在,频频不安地望向她,才收回了视线,专心看着猎场里头。

猎场很大,一帮世家公子进去了以后便开始往里走。

“哎楚兄,上午怎么没来啊?”

“诶,楚兄定是又流连在美人帐里,日夜操劳,自然是起不来的。”

有句俗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楚隋安自然会和与他臭味相投的人厮混在一处。这些个纨绔子弟平日凑在一起,所谈之事就那么几件,珍宝、美酒,和女人。

此时光天化日的,他们聚在一处,嘴里不干不净,毫无顾忌是否有旁人在场。

魏承霖与谢思究在不远处闲聊,谢思究耳力好,闻言紧皱了眉头,“恶心。”

“表哥怎么了?”魏承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他们啊,向来如此。”

“你不许与他们来往。”

魏承霖笑了笑,“那是自然,我瞧不上他们。”

那群人中不知谁说了什么,众人哄笑成一团,口中的浑话说的愈发大声,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们似乎觉得有人关注是值得炫耀的好事。

楚隋安声音渐渐变大,“说起绝色佳人,我午时在营地遇上一位。”

有人来了精神,“哦?是哪家姑娘?”

楚隋安眯了眼睛,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不知是哪家,从未见过她。”

“这可奇了,满郦京还有楚兄不知名字的闺秀?”

“或许是人家向来深居简出,所以未曾遇到过?”

“哎,可不是有一位,广宁侯家那个庶女,几个月前才刚回京的,楚兄也是才周游回京的,不知道她也是正常。”

“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万寿节那日见她投壶来着,那腰身纤细,皮肤看着就滑嫩,手感肯定嘿嘿,看着还特别好欺负。”

楚隋安回忆起女子那微红带泪的双眸,轻声感慨,“是好欺负,哭得多好看啊”

“哟,怎么楚兄见到人家哭啼啼的样子了?嘿嘿,难不成你已经和她”说话人挤眉弄眼,行为猥琐。

楚隋安拉了拉缰绳,驾马缓步前行,“早晚的事。”

他向前走了两步,没听见后头的人跟上,转头看去。

方才还肆无忌惮调笑的众家纨绔此刻都耷拉着脑袋,一个个恨不得把头扎进泥土里。坐在马背上弓着身子,畏畏缩缩,似乎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楚隋安的视线不受控地往旁边看,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群人中最显眼的人身上。

那人手握缰绳,背脊笔挺,身上带着能震退一切的冷意,正漠然地看着他。

楚隋安后背霎时间漫上一层寒霜似的,冷的他浑身颤了颤。

这位首辅大人是何时出现的?不声不响,吓死了人。

他僵硬地笑了笑,抱拳打招呼:“沈大人。”

强壮漂亮的汗血马慢悠悠踱步过去,与背上气度非凡的男子十分相配。

沈长寄淡淡瞥了他一眼,经过他时,从喉中挤出了一个低沉的“嗯”字,又漠然收回视线,擦肩而过。

他刚一离开,众公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像是寒冰乍破,春意终于泄了出来。

气氛再度活络。

“沈大人太吓人了”

“我们说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他会不会去我爹那告状啊”

“嗨,瞎说什么呢?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闲工夫,再说了你是谁啊?值得他去与你爹说?”就差没把你是哪根葱这种话说出来了。

倒也是,首辅大人虽位高权重,总有人上着巴结,但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从不曾与他们的爹有什么来往,除了同僚和公务上的联系外,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些人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结伴朝着猎场深处走。

唯有谢思究拧紧了眉,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劲。”

“嗯?表哥?”魏承霖道,“你说什么?”

谢思究对上魏承霖迷茫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与沈长寄共事多年,虽然从未真正窥探到沈大人的情绪变化,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总不会有错

沈长寄身上有浓烈杀意,虽然只有很短暂的片刻,那杀意便化为虚无了。

他看着骑马走到近前的沈长寄,欲言又止。

对方淡淡睨了他一眼,眼神含着警告。

谢思究微怔,被他看了一会,率先扛不住压,错开了眼神。

“大人”他弱着语气,请示道。

沈长寄微微颔首,云淡风轻:“走吧,要开始了。”

谢思究迟疑了下,“好。”

上午谢思究负责内场的安全巡视,到了午后,沈长寄与他换了岗。

谢思究心头一跳,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这预感在他眼睁睁看着沈长寄跟着那群纨绔子进了丛林深处时,危机感渐渐落实。

“表哥,魂不守舍的,到底怎么了?”

谢思究静静看着那些人消失在视线里,缓缓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他也听到了楚隋安那群人的话,自然也是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姑娘是谁。

这些人,为何偏偏就要去触沈长寄的逆鳞呢?

“承霖。”

“嗯?”

“日子过得太安逸,就容易得意忘形,哪知死劫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啊”

魏承霖无语道:“表哥,你现在说话我都听不懂了。”

“弟弟啊,记住哥一句话,哪怕吃的再撑,也别轻易招惹疯子。”

魏承霖:“哦。”

他拽了下绳,朝着另外的方向离开,留下谢思究一个人在原地感时伤怀。

“哎楚兄!那有只鹿!”

咻咻两箭射出。

“好箭法!楚兄厉害!”

楚隋安得意地扬了下巴。

他家祖上乃是胡人,世世代代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他冲小厮一摆手,叫人去拿猎物,怎料半路有人横插一脚。

一只指节修长匀称的手握住了小厮的手腕。

楚隋安侧头看向身旁,脸色有些难看。

“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长寄不知何时拍马到了近前,与他并排,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楚隋安,只看了一眼平瑢。

平瑢意会,握着小厮的手上使力,小厮痛呼一声,握着鹿角的手松开。

“抱歉,我家大人先射到的。”

“你胡说”小厮本能惧怕此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平瑢笑了笑,“诸位请看,这上头只插着一支箭,是我们大人的箭。”

是玄麟卫特制的箭矢,与他们领来的统一的箭矢不同。

“咦,那楚兄的箭呢?”

小厮低头寻找,从杂草丛中捡起一支箭,那箭自尾部到箭头被人生生劈穿,显然是先扎中猎物后,又有一支箭精准地命中了楚隋安的箭,将它一分为二,打落在地。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十分复杂,精彩纷呈。

楚隋安心口憋着一股气,技不如人,他认栽。他冷着脸,冲对方一抱拳,拽着缰绳拍马往别处而去。

“怎么回事沈大人不是向来不掺和的吗?怎么今日”

楚隋安没好气道:“谁知道他如何想的,真是倒霉,走,换个地方。”

簌簌

“嘘”

楚隋安眼前一亮,箭搭在弓上,凝神屏息,专注地标准着远处丛林的一只野猪。

嗖!!

在他松开手指之前,电光火石间,有一支箭先行射出。

听声音凌厉骇人,势如破竹,带着极强的威慑和力道。

楚隋安愤愤回头,却见距他们仍有段距离的地方,沈长寄悠然坐于马匹上。

男子正利落地又搭了支弓箭,抬手指向高空,只眯着眼看了一瞬,似乎瞄也未瞄,随手一射。

一直体型硕大的鹰在空中盘旋了两下,直直掉落下来。身旁的护卫连忙骑着马去捡落在数丈外的猎物。

那群纨绔公子无一人敢吱声,面面相觑。

唰唰唰

又是十数箭连发,他就站在原地,将此处的猎物尽数捕获。

身边的护卫们纷纷去捡,而沈长寄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众人,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他走后,有人开口:

“这他似乎并无与我们争斗之心。”

只是因为恰好在此处,恰好有猎物,随手一射,恰好抢了他们的东西。

楚隋安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死死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够呛。

“楚兄哎!楚兄!”

楚隋安咽不下这口气,夹紧马肚,大喝了一声“驾”,朝着沈长寄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留下的人犯了难,是追还是不追。

“坏了”

“怎么?”

有人哆哆嗦嗦指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那边那边是不是禁区?”

所谓禁区,就是划定猎场范围以外的地方。

每年狩猎都有一个划定范围,由玄麟卫的人负责圈划,他们会圈出来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供王公贵族游赏围猎,但超出这个范围,便是危险未知的,通常外头有一些更为凶猛的野兽,若是一不小心误入了,就难办了。

不死也得伤啊

这些人都是酒肉朋友,没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找人。

“先回去报信吧,有沈大人在的话,应该好一些?”

“可你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遇上?要是楚兄落了单,岂不糟糕”

“先去叫人吧!”

“”

楚隋安跟着沈长寄的马走,不知怎得,对方突然加了速,将他甩开。待他发现不对劲而停下的时候,已然晚了。

“王兄?赵兄?”

无人应他。

周围遮天蔽日,丛林茂盛,连杂草都有半人高。

他迷失了。

吼!!

幽谷间回荡着猛兽的咆哮声。

楚隋安两股战战,不知所措。

他努力辨别着方向,可这里头到处都是一样的,没有路,更无法查看到来时的马蹄印记。

他要完了,他悲凉地想着。

不管了,总不能原地等着。

楚隋安心下一横,赌了个方向,驾马狂奔。

“嗤”

沈长寄骑着马,慢慢悠悠从暗处走出。

真会选啊。

他眸光一沉,眉眼间的懒散渐渐散去,冷凝成冰霜。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宝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为楚隋安准备了那么多的选择,偏偏要选这最凶猛的一条。是死是活,就留给天意了。

那边众人去找人救人,动静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成宣帝和女眷这边。

“谁?”柳愫灵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谁死了?”

“楚隋安啊,就是表姐你才骂过的那个。”七公主刚从妃嫔那边打听完消息回来,“没死呢,只说是他误闯了禁地。”

“禁地?!他怎么跑到那去了?!”

好家伙,真是嫌命长。

七公主长吁短叹,“谁晓得他脑子出什么问题了,一个人跑那鬼地方去作死。进了那个地方,只怕人是凶多吉少。”

那些人回来报信都将楚隋安是追着沈长寄而去的事瞒了下来,毕竟说起来,一是丢人,二是若刻意提起来倒像是挑拨一样,谁也不愿意为了楚隋安而得罪首辅。

柳愫灵笑得开心,“老天长眼,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谢汝却品出一丝不对劲,“那禁地很容易闯吗?”

柳愫灵摇摇头,“不容易啊,因为很危险,所以都加了围栏的,可能是时日久了,前几日又下了场大雨,给冲坏了吧,前些年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只不过当时沈大人发现了缺口后及时叫人堵上了。”

“也是该着这姓楚的倒霉,那地方叫人有去无回的,看他那一副虚耗过度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定是斗不过里头的猛兽,可惜啊可惜嘿。”

七公主捂着嘴,“表姐,你笑出声了,莫要太张扬。”

虽然她也很开心。

她母妃受了楚贵人不少的气,那人早上的时候还趾高气昂地跑来母妃跟前炫耀,说陛下又赏赐了什么什么,母妃伤心了好一阵呢。

见着楚家人出意外,虽然幸灾乐祸有些不好,但她忍不住啊。

恶人自有天收,这话不假。

那姐妹二人嘀嘀咕咕说说笑笑,谢汝却忧心地蹙眉,她攥着手帕,手垂放在腿上,暗自搅着。

但愿是她想多了,若真是他设的局,只盼他能平安归来才好

丛林幽谷深处,楚隋安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他方才先遇到了一条蛇,那蛇咬了他的马,致使他摔落马下,而后那蛇又缠上了他的脖子,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便跑了。

这是条毒蛇,那条胳膊很快失去了知觉。恰在此时,一只幼虎从丛林深处走了出来。

而后他的双腿剧痛,痛地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模糊,他往腿部摸去,摸了个空,只触到一片濡湿,粘稠而鲜红。

他的腿他的腿

楚隋安双目赤红,盯着不远处的两条断肢。

被虎咬断了,那是他的。

眼前始终是模糊的一团雾,倏得闪过一道凌厉的冷光。

随后便是虎啸声,嘶哑且凶残。

他意识模糊,挣扎着望过去。

一身利落劲装的男子手起刀落,与虎缠斗,他身形灵活,步伐轻盈,那虎本就重了他几支冷箭,负了伤,没纠缠片刻便倒了下去。

男人瞧准时机,挥剑刺入。

咚!!

虎没了呼吸。

沈长寄缓了缓急促的呼吸,走上前,刀法干脆利索,剥了虎皮。

他将那虎皮装进马背上的布袋上,然后拎着剑,一步一步朝着倒在地上的楚隋安踏近。

“沈沈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响彻荒野。

楚隋安的右手臂随着剑势外抛,落在了他那两条断肢旁边。

血溅了沈长寄一身,有几滴落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瞳色漆黑幽深,浑身是血,仿若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此人便是想用这只手碰她。

他淡声道:“若不斩去,毒恐侵入心脉,到时性命不保。”

语气平缓且冷淡,莫名地带着镇定人心的意味。

楚隋安疼得脸上毫无血色,唇被咬破,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眼泪和血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是、是不是你”

“公子是在控诉本官?”沈长寄将他拎上马背,“若是我故意将你引入,又何必救你。”

楚隋安不愿承认他说的在理,确实,他与沈长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况且确实是他将自己从虎口下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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