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珠被官府收押,方娘子一家被勒令回乡,不许再入扬州。方娘子哭哭啼啼求饶不得,收拾行囊时连声埋怨沈夫人不念大半辈子陪伴的情谊。

老实巴交的方围紧拧眉头,看着被家丁扔下蔫蔫的儿子,“怪只怪裘珠做了这等祸事,你们求什么,在这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沈府的主子极是护短么,平日里还算善待下人,若伤到他们自家人,可不会念你的旧情。老夫人没因着裘珠迁怒咱们,已经算大度退让了。”

方娘子听了这话,想到半生经营毁于一旦,回乡去还不知是怎样的境况,裘珠活不成了,胡说的那些话日后定会被人乱传,身后名声也留不得个清白,念及这些兀自伤心落泪。

她不死心,想再去找老夫人求求情,无奈出门便被家丁拦下,非要他们一家连夜离开沈府。

……

桃枝到了新的住处,甘露阁比勤书阁大得多,厢房也多,她自个儿独占一间房,锦屏把她带进门,不多言语便离开了。桃枝收拾了床铺,从包袱里拿出《度亡经》摆在桌上,虔诚念经为祖母超度。

从前与裘珠同屋,诵经总是不便,需得趁她出去,还得时时分心看向房门,提防有人进来。

一卷经书念毕,她心头的纷乱却未曾清明,起身推开半面窗子,这扇窗面向院外,茂盛的狗尾巴草摇晃在窗前,不远处便是沈庚的三思阁,以及盛满荷叶的人工湖。夜空繁星点点,月色黯淡隐没在乌云之后,脑中浮现与裘珠凑近时,她凄厉地笑起来,对她说的几句话。

“我真羡慕你,无父无母又如何,一个人活得多自在。”

“你究竟知不知道,三公子偷偷问了我好几遍,你住不住得惯,平日里有无梦魇,有无想家,我羡慕你轻易便能得到公子的宠爱,我却只能祈求大公子,多看我一眼,一眼便好。”

“大公子不爱我,爹娘也不爱我,只想我为弟弟挣个好前程,这世上,可有谁真心待我?”

“我事事争先,从不服输,想让旁人都敬我几分,可是我做得好差,我太累了。其实,我心中还是最想做个夫子,让大家都尊敬我。”

桃枝惆怅,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发现同屋住了一月的姑娘是个活生生的,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人。而这个人,在她眼前走向了毁灭。

她心里是麻木的,身在帝王家,尔虞我诈看得太多,只在面对旁人真切的关爱时,心底牵动一丝小小的欢喜,这微弱欢喜成了她留在世上的意义。如今,她感到了些微的刺痛。

片刻后,这缕情绪波动便从她心头被吹走了,了无痕迹。从袖中捏出一只千纸鹤,她点了火折子,在纸鹤被火光吞噬前放了手,写满《弟子规》的纸张散落成一小堆灰烬,混进窗外的狗尾巴草中。

那是多久之前?也就几天吧,郑氏对她青眼相看,裘珠逐渐展露些许不善,她便在房中的墨砚中、她的枕头上都洒了一丁点陀兰的粉末。这种花天生天养,生命力极强,沈府的湖边栈道下便有一片。与香雪草末混合,会形成一种令人呼吸急促气短胸闷的气味,这是她从前在寺庙中翻阅古医书学来的。

刚到沈府那日,她便注意到裘珠用的是香雪草做的香粉。

长期气短,势必暴躁难安,积郁的情绪也会爆发,桃枝当时盼着裘珠不再阴阳怪气,直接对她宣泄不满,她们因此成为好友,或者敌人,没想到她郁闷多日,只送过来一件意柔的香罗丝。

那些被散落在勤书阁内各处,今夜被人们踩来踩去,零落成泥的千纸鹤,已经被看热闹的寿子扫进簸箕里,明日会和裘珠的铺盖,以及方娘子一家一道,打包扔出府去。

她默念:“这不怪我,裘珠姐姐,你的悲剧不是我书写的,虽然很抱歉,加速了它的发生。”

至于她今夜对沈庚的冷淡,既是因为裘珠的话让她惊讶,也是早就想好的,逐渐疏远他,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裘珠帮了她一把,让她在众人面前救下意安,今后她不必再担心犯错被撵出沈府,最不济,还可以投靠郑氏的娘家。

她不必再担心还不起沈庚的恩情。

沈庚,天真到满身傻气,常常令她埋怨世道不公,他为何什么都有,优渥的家境、爱护他的爹娘……若能让老爷夫人把她视为亲生女儿疼爱,她是不是也能这般天真?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疯张,她唇角勾起微笑,直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窗外,来人似笑似怒,“你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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