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谢知许温声问她。

“我呀,和张峄学过相面呢!”她朗朗动听的声音撞进谢知许心里,像一汪死水上不期然停了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百灵鸟。

“我瞧郎君五官深邃、眉眼动人,是有大福气在后头的人。往后呀,定会遇到一个知你、懂你、爱你的女郎,”

“可惜我胸无大志,倒叫女郎受累了。”

“怎么会呢?谢郎君只要记得时时对女郎好、刻刻为女郎想,日子安安稳稳地过,有郎君这样的妙人陪着,女郎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抑扬顿挫,听起来就像是染了春光的泉、饮过清露的鸟,只是听着,便让谢知许发自肺腑地快乐。他笑道:“看来女郎要求不高。”

“这还要求不高呀?”姬二娘不满:“世上会说情话的儿郎多了去了,可没几个真能做到实处的。谢郎君,莫要辜负呀。”

谢知许浅而缓地笑了:“若有女郎不嫌弃,我又怎么舍得辜负。”他心里落了一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轻佻了。

姬二娘却并不觉得,只是轻快地说:“那谢郎君,可要珍重啊。”

谢知许觉得,那时候看到姬二娘只着中衣的慌张无措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心里忽然觉得紧张,好在那张总是没表情的脸上仍旧没什么波动,反倒让人产生了误解,以为他只是太冷静,而不是陷入了茫然局促。

他语气仍旧自若,笑着答:“那便请你我的有缘人早早降临了……”

门外,侍女敲了敲门,道:“女郎,到掌灯时候了。”

“进来吧。”两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几个侍女一连串进来,连呼吸都是轻的。隔着屏风,谢知许听到医女轻声说:“女郎有些发热了。”

谢知许担心,急问:“可是伤口有炎症了?”

“晚上本就容易发热,女郎服了药好好睡一晚上,明早大抵就能退热了。”

谢知许松了口气,忙说:“那二娘早些睡,别再吹风……”

“现在让我睡,哪里睡得着啊。”

谢知许想了想,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来:“那我给你念话本吧。”

这话一出口,侍女们倒先笑了,打趣道:“阿郎看看这话本讲的东西,哪是您读的啊!”

谢知许匆匆一看,书封上赫然写着《游仙窟》几个大字,与别的书也没什么区别。他便问:“怎么了?”

“阿郎可真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子弟!这书是张鷟新作,我们听说卖得好,便也买来看看,谁能知道写的都是些下流东西,便扔在那儿不敢看了,阿郎你读读?”

侍女们又笑起来,谢知许翻开去瞧,却正看到十娘、五嫂与下官调情,后面诗词相附,也都是些皮肉之事,又是“把子手”,又是“可怜腰”。谢知许在一众女郎的调笑中,只觉得脸都烧了起来,手忙脚乱把书丢在一边,佯装镇定说:“怎么……怎么放……那儿了。”

还好姬二娘解了围:“知道他没读过,还撺掇他,属实不安好心了,仔细我问你们要打牌输了的钱!”

侍女们笑着讨饶,给谢知许换了本书,说:“这本有趣又上口,阿郎读这本吧!”

谢知许接过来翻了两页,舒了口气:“总算没再坑害我。”

“我们哪里敢呢?”除了守夜的侍女,女童们嬉笑着退下,为他们关了门,却见门口,张峄默默靠着栏杆歪着身子发呆,瞧见她们,扬眉一笑,问:“谢郎君在女郎屋里多久了?”

侍女们忙道:“隔着屏风,下午陪女郎说了会子话。”

张峄却并不会被她们轻而易举含糊过去,仍旧笑眯眯问:“现下天都黑了,看来时间挺长了。”

“是……有些时候了。”

张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赶紧歇着去吧。”

隔着一扇木门,他听到谢知许的声音温和得让人陌生,和缓地念着一段光怪陆离的故事。姬二娘偶尔说两句话,两人便一起笑起来。后来,一切渐渐安静,又一会儿,侍女的低声说:“阿郎,女郎睡着了。”

谢知许便说:“晚上劳你看着点,若二娘发热厉害了,便告诉我……与张小郎君。”

他推门而出,脸上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还没淡下去,却见张峄正倚在栏杆上,闲闲散散地转着腰间的玉佩。

他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可真要说心虚什么,谢知许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恕啊……”张峄歪着脑袋朝他一笑:“源乾曜找来个好大夫,看看你的病?”

谢知许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这一整日,盈盈还是没能等到源乾曜。他想,探花郎如今当了官,哪里像他这样的闲人,自然是要有的忙的;可一时又想,再忙,总是有时间见上一面的,可见忙都是说辞,到底探花郎还是不愿意见自己。

几日纠结,他到今日才有勇气问上一句:“源大人这几日可还忙吗?他若想见我,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却只换来灵犀诧异的目光:“阿郎前几日就已经动身去豫章县了,您可要去找他?”

“豫章县?”

“是。阿郎出任巡察使,豫章县令亦是其中之一。”

盈盈总觉得有些奇怪:“那是我的家乡……”

“那便巧了,”灵犀笑:“阿郎过去在豫章一户乡绅家做过书塾先生呢。”

盈盈越发迟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了岁月里,被他自己错过了。

姬二娘的病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才第二天,她便已经活蹦乱跳了。又两天,医女便断定她可以上路了。

源乾曜和他们呆了几天,如今几人又要各奔南北,便请他们去酒楼吃饭。

这些年来,姬二娘操持酒楼、操控流言也算是殚精竭虑,于是越发喜欢挑个好位置,悠哉悠哉听店里众人谈天说地,谈的还是武家与荒坑案。

酒楼的小厮自是引导流言蜚语走向的好手,借着上菜的空档和客官传播消息:

“那位源乾曜,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众人好奇地问:“听说源乾曜是周武朝的探花郎,诗词写得妙,还有一手好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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