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老师,您不觉得这个和现在中国足球的境遇出奇的相似么。”筱晓脸上写满了叹息,“现在中国足球就像个烫手的山芋,都想要,也都不敢要。而在还有可能的时候,为什么不为自己热爱的,再去努力一把呢?至少,即便有天它寿终正寝了,你也不会后悔,自己没有陪他走这最后一段路。”
副总监接着问:“岑主任推荐你的时候,说你不去新闻中心,要来广播,你是喜欢广播?”
“电视、广播、报纸,不都是媒体嘛!”筱晓的笑容有点坏,“我喜欢的是中国足球,选择广播是因为……文辉总上次讲座说的,广播没有人懂足球。”
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看了眼文辉,强忍住没笑出声来。
“你记性倒还不错!”文辉嗤笑着开腔了,“其他没记住,光记着这句了?”
筱晓认真的回答:“我还记得,您第一节课说过,在中国,别抱有所谓的新闻梦想,要紧贴红线,紧跟时事。我反倒觉得,关于中国足球,夸大其词的编纂,不负责任的揣测,比比皆是。”
说到这里,筱晓停了停,看了眼李牧,“在所谓新闻自由的梦想实现之前,最起码的,首先要实现的,反倒是新闻的真实性。报道事实,说真话,应该是一个新闻从业人员最基本的职业底线,而不是道德底线。在红线之内,我只求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我也希望有机会证明,我们的传媒系统是容许这样的小梦想存在的,”
面对筱晓唐突的冒犯,文晖没有生气,反而是嘴角下意识的笑了,他不知道究竟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太单纯还是自己已经面对“成熟”的人太久,或许,她能带来的改变和冲击会比她这几句不合符年纪的话更让人震撼。
几番问答之后,副总监示意让筱晓回去等消息,筱晓礼貌的鞠躬致意,转身离开小黑屋。
“这是我面试到现在,最特别的。”欧阳不自觉的点着头。
文辉看着筱晓的资料:“人如其名,但这能量……”
“核武器级的!”李牧说的深有感触。
“岑主任那天找我的时候,我还说呢,哪里有大一就实习的。”文辉在管理层意见的一栏里,赫然写下了“同意”并签了名,“现在看来,按她这个脾气,的确应该早一点来。”
欧阳也签了同意:“早一点磨磨也好!”
“我反倒希望,在经历了更多以后,她还能是今天的她,依然棱角分明,真实且犀利。”文辉把资料递给李牧,“你们岑主任说了,她是个定时炸弹。”
李牧会心的笑了。
副总监看着资料:“所以,她的实习归档给哪个编辑带?”
“我!”文辉语气很坚定。
李牧有点被惊到:“总监,您亲自带实习生?”
“你的学妹,基础你带。没问题吧?”文辉似乎早有准备,“其他的,都我来。李牧,有问题,你直接和我汇报就可以了。”
文辉转过头看向欧阳:“她不输你当年。”
欧阳笑了,当年他实习的带教老师正是文辉,而那时候的文辉还是交通广播的编辑,他也是文辉带过的最后一个实习生,人称关门弟子,一晃,已然十年有余。
当天晚上,正在图书馆自习的筱晓收到了一条短信。
筱晓:你好!我是阿Q,SH910?播电台的工作?员,很高兴的通知你通过了我们的实习生面试,本周日下午1:30,记得带好身份证和学生证来台里办下入职手续。
筱晓随即回复了一条“明白,谢谢,周日见。”
一边的晴天放下书:“怎么样?”
“实习通过了!”筱晓把声音压到了最低,说的小心翼翼。
“太棒了!”晴天的喊声引来了一众回头,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频频低头向四周被惊扰到的同学表示歉意。
晴天凑在筱晓耳边:“我来安排,这要庆祝下。”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筱晓百般无赖,丝毫没有兴奋感。
“这好歹是人生第一份工作,必须庆祝。”晴天不依不饶,筱晓也没再反对。
最近,几乎所有的电视、电台、网站、报纸都只有一个标题“反赌扫黑”,中国足球又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或者,它根本也就从没下来过。作为国足死忠的筱晓在这短短一周里,以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接收了来自各大媒体的各种版本的“内幕”,向来喜欢叨叨叨的筱晓突然变得安静了,安静的让晴天有些不习惯。
走在从图书馆回宿舍的林荫道上,筱晓在QQ群里发了条消息。
筱晓:我电台面试过关了,周日去报到。
小可:新闻系大才女,你确定是电台?怕不是打漏了一个字?不是电视台?
筱晓:是电台啊!体育频道。做顶联和国足条线的实习记者。
非非:新闻系不做新闻,做体育?
小可:没文化,真可怕。
陈灏:体育新闻不是新闻?
非非:体育的都是旧闻,因为等到报道出去的时候,比赛都结束了。
小可:我听说,记者分三等,政治新闻是头等,社会新闻是二等,娱乐新闻是三等,跑足球连跑娱乐的狗仔都不如。
筱晓:如果你说待遇,我觉得没差!如果你说被尊重的程度,我觉得足球记者比狗仔挖人隐私的高尚多了。
非非:好好说,现在的足记都赶上编剧了。
筱晓:所以才更需要我这种清流,哈哈!
子琛:将来怎么办?
筱晓:将来不是还没来么?
子琛:电台实习对择业没有帮助。
筱晓:沈老说的,技术是自己的,只要自己有,到哪里都一样。
陈灏:所以你之后会跟队?
筱晓:这是必须的。
作为同宿舍的闺蜜,晴天非要做东,硬生生把筱晓从郊区的大学城去市区吃日料,又以庆祝之名让她叫上了一溜儿死党。
晴天知道,能让筱晓一秒还魂的只有那位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能怼得人上天的小猴子——陈灏。完全不夸张的说,自打认识以来,晴天和陈灏说过的话一个手就能数完。不过,用来配筱晓这个从早到晚不带暂停键的话痨,他俩刚刚好显得那么天生一对。用筱晓的话说,她和陈灏这阶级斗争般的孽缘是从抄着尿布抢奶瓶开始的。
大嗓门的非非是个典型的冲动派,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多逼逼一句,球场上司职中后卫,也是球队除守门员以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清道夫式的踢球模式和他高大的身材配合的相得益彰。
小可是名门之后,父亲是前国足主力球员,所以从小就是“星二代”的他倒是非主动的吸收了很多关注,配合上高颜值的外表,算的上是全运会队在媒体圈里的流量担当。
作为一群弄堂里一起长大的孩子,李子琛虚长他们两岁,所以也就自然的成为了一群小屁孩里的老大哥,从小到大,事无巨细的照顾着所有人,因而,大家都习惯叫他子琛哥哥。小时候就是一众家长眼里最乖巧的,后来去了俱乐部踢球,因为会照顾人,在各个年龄段都是当仁不让的“队长”。晴天总能一眼就从一堆人里找到他,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总觉得只要他一笑,一股暖意就立马扑面而来。
常常会想,究竟是谁在推动着时间的齿轮,让它看似匀速的转动着,却或快或慢的翻动着人生的页面,让一摞摞的画面飞野般的穿梭而过,像极了这高架桥下如麻的车流,晃悠着一道道刺眼的车前灯,堵成了规律的一整片,筱晓站在天桥上,看着那一群小方盒子以每分钟没超过10米的速度往前挪着,个别的还伴随发动机时而点燃时而熄火的抖动,感觉一个个都憋屈得快炸了,估摸着是因为《交规》规定市区不能鸣笛,所以有再多的不甘愿,也只能闷不啃声。
“想啥呢?”晴天用肩膀耸了一下筱晓,递过去她最喜欢的星爸爸,“给,你的血袋,太妃榛果拿铁,多加一盎司糖浆。”
“今年圣诞的设计很特别啊!”筱晓接过咖啡,仔细打量了杯体——红绿配色设计的纸杯上套了个同款的杯套,看起来很热闹,很有节日的气氛。
“你不是太妃榛果,就是焦糖玛奇朵,我一直很好奇,你是真的喝不腻么?”晴天背靠着天桥栏杆,正好和筱晓一正一反的站了个面对面。
筱晓转过头对着晴天坏笑,假装认真的说:“这说明我专情!而且……能习惯是一件多难得的事情。”
“我倒觉得,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同时,这是说明你很无趣好嘛?”晴天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轻叹一口气,“不过呢!星爸爸能有太妃榛果拿铁了,就代表着,圣诞又到了,一年又过去了咯!”
“是啊!一年又过去了,这多事之秋也是该结束了……”筱晓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神身后陆家嘴拔地而起的高楼灯火辉煌,再回过头,眼前是万国建筑群和它专属的暖光。
这一瞬间,过去,像极了一个想要开口说话的哑巴。
晴天喝了口手里的星冰乐,皱着眉,打了个哆嗦,脖子往羽绒服里缩了缩。
筱晓还了她一个白眼:“那你这个反季节差又是什么节奏?是在投诉这要命的天还不够冷吗?”
晴天举着杯子洋洋得意:“我这叫勇于尝试。破冰,懂不懂?”
“赶紧的,餐厅定了位给你庆祝呢!要迟到了!”晴天手一伸,正好挽过筱晓的肩膀,推着径直往前走。
“你这哪里是吃饭要迟到了,你是见子琛哥哥要迟到了吧!”筱晓转过身一边做鬼脸,一边往后逃。
“你胡说什么呢?”晴天的脸刷得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俩人打打闹闹的身影在身后庞大的陆家嘴群楼里显得如此渺小,而在她们的回眸里,彼此却是视线里唯一的焦点。
筱晓和晴天进入包房的时候,非非和子琛还在聊着决赛里的某一次配合,陈灏安静的坐在一边,带着他的魔声耳机,小可站起身,招呼着筱晓入座,十足的C位,一边是陈灏,一边是晴天,子琛停下话匣,替晴天礼貌的拉开座椅。
服务员递上餐单,筱晓点了几组。
对于球员而言,忌除牛肉外的一切红肉,忌高油高盐高脂肪,所以,吃日料点餐相对简单些。
“每次和你们吃饭,都觉得是和一群男团艺人吃饭。”筱晓放下菜单,瞥了眼陈灏的GBA,“都是么年代了,还玩俄罗斯方块呢!”
陈灏丢了个白眼:“经典,懂?”
“就你懂,一个游戏打十几年。”筱晓撅了撅嘴,满脸写着懒得理你。
“你俩呀,就大哥别说二哥了,都是一口锅里养大的。”小可端着茶杯话里有话,“日料终究还是和茶最配。”
“一个盐焗鸡饭外卖吃一个月都没换过的人,的确没资格说别人吧!”晴天来了一回神补刀。
筱晓瞪着晴天:“你胳膊肘往哪弯呢你!”
晴天一脸坏笑,满不在乎。
“你盐焗鸡饭吃了一个月?”这是子琛听到的重点。
“换来换去还要想,反正不难吃,这样简单,不浪费时间。”筱晓回答道。
“不就是懒么!”陈灏放下GBA,顺手夹了块鳗鱼,被筱晓一筷子打掉。
筱晓眼珠子一瞪:“你是忘记自己有伤啊,海鱼发的不知道吗?”
陈灏乖乖缩回筷子,想要伸向海带,然后看了眼在一旁监工状的筱晓,自觉的又缩回去。
“我特意点的,你可以吃这个。”筱晓把一份梅子生牛肉泡饭端到陈灏面前。
陈灏默默的看着碗直摇头。
“啧啧啧,一物降一物!”小可幸灾乐祸的大吃大喝,“我什么时候能有那么个人管管我哦!”
坐在两人对面的子琛默默的喝了口茶,非非看了子琛一眼,然后没有啃声。
……
大多数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吧,在时代的洪流里当一颗微小的尘埃,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颗倔强倨傲的恒星。一边忙不更迭的与时间赛跑,一边慢条斯理的自我欣赏。在汇入茫茫人海之前,我们都曾是独立而特别的细支,大多数人都会或主动或被动的迈入奔腾,但总会有人不愿合流,宁可孤芳自赏,甘愿与世为敌。
总有人孤胆,即便知道,明朝未卜,即便清楚,旷世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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