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晟龙袍下的十指在颤抖。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怒气。

“都退下,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靠近御书房半步,”一字一字在齿间被咀嚼碎了,仿佛淬了毒一般。

“违令者,杀无赦。”

隋晟在外维持的是贤君明主的形象,但在宫人面前却又是另一幅模样,动辄便虐杀宫女与太监,近来尤为暴躁易怒,宫人与内卫都不敢触了皇帝的霉头,通通躲得远远的,唯恐被殃及。

待宫人与内卫退下,昌西侯才徐徐直起身,望向书台后的九五之尊。

隋晟长得不像先帝,那眼角的一颗红痣与出身南蛮的徽王妃如出一辙。

当年徽王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过得却是□□不如意,甚至为了活命不得不娶了南蛮送来和亲的公主。

多智近妖者如周云侯,又怎会走了最差的那一步棋,与这样软弱无能的人结为同党,起了谋逆之心呢?

昌西侯无言注视着那年轻的君王片刻,才扯开了一丝笑意。

“这是陛下最后一次杀死青厌君的机会,此人的身上淌着周云侯一半的血,寒门之中又有许多人依附于他,顾铮与顾青琅这对兄弟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若是由着他壮大起来,保不齐便是下一个周云侯。”

隋晟冷冷笑道:“爱卿如此有深谋远虑,何不自己来这皇位上坐坐?也不必与朕再多费口舌。”

“臣惶恐,”昌西侯退了一步,拱手道,“陛下身上流着天郡隋氏的血,尊贵无人能及,是隋氏遗留下来最后的血脉,臣不过一介武侯,怎敢越俎代庖,取而代之。”

“尊贵?”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隋晟霍然起身,从书台后走至昌西侯身侧,森然一笑,“再尊贵的身份也比不上侯爷当年的一计偷梁换柱,将南蛮王妃生下来的孽种送进无相寺伪装成太子,竟骗过了青厌君与奚衡那个老狐狸,让一个南蛮的混血登上了皇位。”

昌西侯笑了一下,不做言语,只是静静地低着头,作出着一个臣子应有的神态。

好像真的忠心耿耿,毫无贰心一般。

隋晟不由嗤笑,转身踏着那宫阶,复又回到了原位。

帝台孤冷。

这个秘密扭曲在隋晟的心中足有七年之久。

久到……隋晟甚至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姜沉口中那个唤作“阿砚”的少年。

或许是奚衡做了什么手脚,又或许是昌西侯的手段,自始至终,姜沉都没有对他的身份起过疑心。

青厌君就好像是一面镜子,愈是明亮,便愈能照出隋晟的卑劣与阴暗。

于是隋晟开始想打碎这一面镜子。

世上最痛快的事情便是将铮铮傲骨的人一寸寸推入无助的深渊,把美好的东西呈现在天光之下再一点点碾碎成泥。

但每每想到宫宴之时姜沉眼底映出的漠然,隋砚便忍不住想要逃避,续而一个更加孤冷的念头浮现出来。

那个人再也不会纵容他的任性与胡闹了。

他与姜沉之间那点偷来的情分,早就随着那名唤阿砚的少年一起,永远地湮没在七年前的那场茫茫的风雪之中。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愫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开始汲取他的血肉,钝钝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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