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不再追询,反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朱红色的锦囊。
“意哥哥,送给你的。”
她把锦囊捧到案上来。
隋小世子望着她的举动,眨了眨眼。
随即,他搁下茶杯,在小姑娘的注视中,将手伸进袖子里,慢慢地,也挑出来一个相同颜色的锦囊。
轻飘飘的赤色袋子悬在他修长的食指间,一晃、又一晃。
“这……”陆宜祯讷讷地道,“不会是与我准备的一样的东西罢?”
小世子默了默,对上她的眼:“我这袋子里,是十枚铜钱。”
陆宜祯闻言,“噗嗤”笑了。
“那意哥哥猜猜我这袋子里有几枚铜钱?”
“唔,我猜猜。”小世子眼尾略扬,笑涡亦显,“我猜有十五枚。”
随年钱的习俗,便是送出的铜钱数目与收礼者年纪一致。
两人隔着一桌子茶水点心,互换了对方手里的物什。
接过这份意义特殊的新年礼,小世子轻笑着,打趣道:“真是奇也,这世上哪有妹妹给哥哥送随年钱的道理?”
“我阿娘说了,送随年钱图的就是一个吉祥顺利。至于是妹妹送给哥哥、还是哥哥送给妹妹,又有什么要紧?”
小姑娘骄傲地说:“世上没有,那我便是第一例。”
……
上元节一过,大大小小的书院私塾都陆续开学。
陆宜祯也久违地再次听到了邓夫子亲切的授课声音。
当早春降临,冰雪初融之际,英武侯府女学的学生们已把《孟子》颠来倒去地背得烂熟。
长袄棉裙也被姑娘们收进了柜子里,取而代之换上身的,是稍薄一些的罗衫。
赵京城郊的十里杏树,在这时节也一改秋冬灰靡,枝头绽出朵朵碎红。
游林踏春,便成了赵京人士春日需行的一大乐事。
所谓入乡随俗,陆琮挑了个休沐日,亦预备带妻女出城赏杏。
架不住小女儿三番五次的央求,他辗转地找到隔壁靖国公世子的贴身小厮,道出了欲邀小世子一同出游的约请。
幸喜,小世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打算出城的那日午后,陆府马车先是驶到英武侯府正门,把陆小姑娘给接了进车厢;转而又掉头驶入启圣院街,最后停靠在了庄严静谧的国子监门前。
申时正,国子监大门敞开。
有年轻气盛的锦衣学生零零星星地出现在太学门处。少年公子们谈笑着,走下阶梯,往主门街道的方向行来。
陆宜祯撩开车帘,半伸出头,仔细地辨认着稀稀拉拉越出门的人影。
等了些时候,忽然,她眼前一亮——
……
“你说那贺夫子,课上都点了你多少次名字了?开年在奉山那场论道,他何至于挂在嘴边念叨数月之久?这一口一个王俨老先生的,我真听得耳朵起茧。”
徐家大郎苦着脸色,未做多虑,抬臂想要揽住身旁人的肩膀,却被一柄冰凉凉的折扇给拨开了手。
“这便是你不认真听课,在后桌同乔五他们斗蛐蛐儿的理由?”
隋意悠悠地把扇子拢入袖中,笑道。
“贺夫子的术数课是个什么火候,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罢?”徐大毫不心虚,“再说了,你这堂堂隋世子,不也撑着脑袋犯瞌睡么?”
“哎,别拿我同你相提并论,我不过睡个觉,你斗蛐蛐儿,可是斗得直在课堂上高呼祖宗,贺夫子不被你……”
话到一半没了下文,徐大奇怪地瞥眼往旁一看,只见一贯懒散、没什么精神的隋小世子神情顿忽清明,眼底竟还漫出来了一丝笑意。
他望着的地方是……
徐大扭头朝国子监主门眺去。
主门外的启圣院街道上,一驾朴拙素雅的马车正稳当当地停在那里。
蓦地,织缎制成的车帘子骤然被一只白嫩的手掀开,一道欢欣雀跃的、身着鹅黄衣裳的娇小身影便从里头蹦了出来。
“意哥哥!”
小姑娘宛如春日的黄莺一般,提着裙摆,跨过高门槛木,奔过平坛,翩跹而来。
引得周围正要归家的学生们频频注目。
石阶之上、太学门下的徐大,低头瞧着横穿玉坛的那道影子,把人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去年和我四妹妹闹架的小姑娘吗?”
“非也。”隋意眸光瞩望着拾级而上、距他越来越近的稚幼人影,轻淡地回驳,“分明是徐四姑娘先招惹我家祯儿妹妹的。”
徐家大郎塞然无声,偏头看向同窗温雅含笑的侧脸,竟恍惚地生出一种身边之人被谁暗中掉包了的错觉。
不对,不对。
靖国公府的小世子不该是这副模样。
虽说他平日里瞧起来温文可亲、逍遥散漫,总能够回应以人最恰到好处的情绪;但一旦试图再进一步,就会发觉,此人乃是个无底深潭。
不论是雨、是风、还是辉光,投入这方寒潭中,都不会惊起半丝波澜。
常人之喜无法令他欣悦,常人之哀亦无法令他悲伤。
可这方深潭……它今日居然有了涟漪!
徐大倒抽一口冷气,来回转了好几个眼色,才终于平复下心境。他忍不住道:“这陆侍郎的千金独女,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
隋小世子笑了笑,并未回应。也不知究竟是认了、还是没认这番话。
只见他抬手一挥、算作道别,连眼神都没分出去一星儿,便已提步迈下台阶。
初春醺醉的日色下,绀青与鹅黄相遇于石梯半腰。
少年人蹲身与小姑娘平视,唇角梨涡微漾。
这是个三月的暖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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