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靖国公府的一家老小全进宫去了。

陆宜祯被父母领着,先到了邓夫子家中拜年,告辞后又前往英武侯府。

侯府正堂,是男客们同徐家主君寒暄的场地。

隔着一道屏风,陆宜祯与陆夫人就坐在招待女眷的地方。

侯夫人并没有出现,主持着闲话的是徐家的老太太——腊月出头,侯夫人为徐家新添了一个男丁,现下正在屋中坐蓐。

赶趁妇人们同徐老太太说着恭维话,陆宜祯找到徐家的小三小四,好奇地打探:“你们家的小五怎么没抱出来?”

“月孩儿吹不得风,只能在屋子里温养着。”徐宛音道,“等小五再大些,陆妹妹就可以见到他了。”

……

在英武侯府用过午膳,徐、陆两家人结伴朝段宰执的府邸而去。

大赵宰执,段姓、名业,是两朝元老,也是当今一人之下的肱骨权臣。

先帝时期,还是集英殿修撰的段业为救圣驾,腿部连中贼人四刀,以至于落下病根,阴雨寒湿天只能拄着拐杖上朝。

此乃一桩忠义传奇。

后来段业便步步高升,直至做了大赵宰执。

两年前,先帝临驾崩时,还拟旨令段宰执辅政,并赐他一柄戒尺——倘若将来少帝不明、不勤、不仁,段宰执甚至可以持戒尺敲打天子。

段府门前的雪屑已被扫尽,道上清清爽爽。

陆宜祯跳下马车,同徐家的姐妹跟在两家大人的身后,慢慢步入了宅子里。

段府中栽种了许多花。

牡丹、杜鹃、山茶、兰花……不胜枚举。正值冬日,这些花植们大都没出朵儿,蔫巴巴地。倒是粉白的瑞香、金黄的迎春和红烈的腊梅在径旁花枝招展、惹人注目。

一行人是在园子里碰上段宰执的。

彼时,段宰执正坐在四轮车上,用一把长剪子修理着腊梅的花枝。

段夫人陪侍在后方,双手搭在四轮车的椅背上,不时根据段宰执修花的动作,调整着四轮车的角度。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安静,雅致的院子中只剩下“喀嚓”的修剪声。

大约是午前来府中拜访的客人刚走,整个段府颇为清净。

小厮的通报声就在空旷的花园里传得很开:

“主君,英武侯和陆家郎君到了!”

段宰执收回手中长剪,由段夫人推着转过身来。

陆宜祯在大人们应酬的间隙,瞧清楚了这个传说中的大赵宰执的模样。

毓儿姐姐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眉宇间英气逼人。

并且段宰执更加不苟言笑,若是面无表情,就如同一座横眉竖眼的金刚像,只怕夜里都能唬得小儿啼哭了。

随后,一干女眷便被带去了偏厅。

陆宜祯见到了段毓儿。

宰执家的幼女今日穿得很喜庆,浑身皆被红绯色包裹了住,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炮仗。

四个小同窗被妇人们驱到一张桌案上去嗑瓜子。

说了会儿过年趣事,从见过段宰执后、就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的徐宛音捏着帕子拭了拭嘴角,状似无意地问:“毓儿妹妹,怎也不见你家大哥哥?”

段毓儿说到这个,愁眉苦脸地:“我大哥哥他今年留在奉山了,过年都不回来。”

徐宛音闻言,眸中浮现几丝惊虑:“奉山书院的课业竟然这样紧张?”

“是呀,他每回写信给家里,都是读书读书、骑射骑射,没有一刻歇着的,简直比在国子监时还要不得空。”

段毓儿叹了口气:“听说是开年的头几天,琅琊王家的那位老太师,唤作……唤作什么来着?”

“王俨老先生。”

“对了,就是王俨老先生——陆妹妹,他还是你那邻家大哥哥的亲外祖父呢。”段毓儿瞥一眼吃瓜子吃得认真的陆宜祯,随口道。

谁知陆家小姑娘一听这话,立即抬起头追问:“意哥哥的外祖父怎么了?”

“一说起你那邻家的哥哥,你就来劲了。”

段毓儿伸手揉她尚显婴儿肥的脸颊,过了把手瘾后,才捧起茶杯细说:“据我哥哥信上说,开年那几天,王俨先生会到奉山书院去,同山长冯获老先生讲经论道。”

此言一出,就连不欲参与闲谈的徐宛竹都震了震:“天爷,这两樽神仙居然撞到一块儿了?”

“是啊,两位当世大儒,竟要在奉山书院抵足论道。这样的热闹,换我,我也不回京过年了。”徐宛音浅笑吟吟。

段毓儿撇嘴:“行行,你们都是爱念书的。我呀,只要一想到需在书院里听上几天几夜的经书礼法,就头疼得厉害,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回家呢。”

徐宛竹习惯性呛她:“毓儿姐姐这副脾性,和段家大哥哥竟不像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徐家小四,你说什么?”

“毓儿姐姐听到什么便是什么了。不过一句儿戏的话,想来,毓儿姐姐的肚量也不至于同芝麻粒一般大小罢。”

“……你,去!给我换一壶热茶来,看我今日不泼花了她的脸!”

……

大年初三,陆府大小去靖国公府拜访。

陆宜祯觉得隋家人对她尤其热情。

除了国公夫妇给她的一份随年钱以外,隋老太太还特意送了她一挂由一百枚铜钱串成的钱链子,戴在脖子上沉甸甸地。

隋小世子站在旁近瞧见她这副喜气相,被招得直乐。

最终,这份“厚爱”还是遣女使收了下去。

长辈们漫谈家常时,小世子端了两碟子糕点,从前厅穿到后堂来,寻陆家的小姑娘说话。

“祯儿妹妹昨日都去谁家拜年了?”

“邓夫子家、徐家、段家,后来还去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小姑娘话到此处,似乎是被提醒了,弯身抻脑袋往对桌探,悄声道,“对了意哥哥,我昨天听说了一件事——你那位住在琅琊的外祖父,开年了是不是要去奉山呀?”

隋意微微挑眉:“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取过茶盏啜一口,方缓缓道:“前几年,家中遭遇了一点变故,我外祖因此大受打击,整日闭门不出,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最近看开了,肯走出来了,也好。”

“竟还有这个缘故。”

陆宜祯端详着对桌小世子的脸色,只见他如玉的面容平静安澜,也看不出什么悲恨深沉的情绪,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桩可以付之一笑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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