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潆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她不能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拉玛要用多久忘记那么可怕的事,但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能做多少事。

...

学校里多了两只黏糊虫,一只是云潆,一只是小拉玛。

某一天,天神般的方校长没出现,拉玛找遍了学校,彤妹告诉她,方校长去研究所了。

拉玛似乎并不意外方校长去什么研究所,而是担心地问一头雾水的云潆:“云云老师,方校长以后都不来了噶?”

云老师巴巴去看什么都知道的彤彤老师,彤妹笑着:“不会不会的!”

云老师腻古腻古着她的彤彤老师:“什么研究所嘛!方清源到底是干什么的嘛!好彤彤,你说嘛,我请你吃拌拌菜!”

彤妹笑着躲:“自己问他啊。”

从此,云云老师带着她的好奇心,和孩子一起,一放学就眼巴巴地看着校门口,老师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永远都矮蘑菇似的蹲着一大一小俩个女孩。

小的那个有不油腻的短发不起屑的小脸蛋,穿干净合身的衣裳。

大的那个捧着脸叹口气,兀自嘟哝:“今天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云滇市的八九月总是下雨,话刚说完,雨幕中出现一辆面包车,也不知开了多少路,车身上溅的都是泥点,磅礴的大雨也冲刷不干净。

阿金拉开了大门,车驶进来,喇叭响了两声。

家远的几个小豆丁驾轻就熟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很有秩序地爬上车,一车五个孩子,都会乖乖捆好安全带。

拉玛跳起来开心地喊:“方老师!”

云潆没站起来,仿佛只是坐在这儿发会儿呆,并没有在等谁。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就是不看车和开车的人。

方清源的手伸出来,叩了叩车门,跟地上的矮蘑菇说话:“上车。”

云潆这才抬头,看见后座敞开的车门旁,小英卓朝她招招手。

行吧。

云姑娘拍拍屁股,坐上了副驾驶。

雨中的红尖镇又是另外一番味道,远处有云雾缭绕的山,近处能看见小瀑布和窄窄的吊桥。

路,越走越远,越走越烂。

车里,只剩一个小英卓了。

云潆看了看表,小声问方清源:“你是不是开错了?”

这都走多久了?

英卓在后头扬声喊:“没错没错,云老师,我家就走这条路。”

云潆顿时不会说话了。

这根本不叫路。

她打开了地图,选择步行,地图上弯弯绕绕的,显示要走两个小时。

她无法想象,英卓每天要花四个小时在路上,一走就是三年。

远处,看见了寨子的一角,英卓快乐地喊:“云老师,快看,我家到啦!”

方清源把车停在一颗大树下,看那树干的粗细便知是颗上百年的老树,这在城市或许稀奇,可在这儿,在原始的茂林里,上千年的大树也有的是。

云潆看见一位缠着头巾穿白衣白裤的老人穿着蓑衣和斗笠在等英卓,英卓跳下车,乖乖牵起阿嬷的手,又乖乖跟老师说再见。

那位老人满脸的褶子,站在路口,一直等一点也看不见车灯了才牵着拉玛回家。

方清源看了眼沉默的云潆,一会儿后,云潆问:“方校长,那天那个辍学的孩子,也要走这么远的路吗?”

方清源点点头。

“他已经走了吗?还在家吗?”云潆想,如果没走,她应该过去一趟,最起码,教会他画松鼠。

他人生最后一堂课的回忆里不该只有老师耍小聪明照抄的教案和枯燥的线条。

“走了。”方清源小心避开一个泥坑。他在这山里怎么绕都不用地图,地图不会告诉你脚下有坑。

云潆感觉到了遗憾。

她从小到大有很多遗憾,她厌恶这样的感觉。

里外温差大,下着雨的山里徒然变得很冷,云潆在泛起雾的车窗上用指尖寥寥几笔描了一只大尾巴小松鼠。

“这里的孩子上学都不容易。”车轮避开一块石头,晃得跟摇摇车似的,云潆体重轻,甚至往上腾空了一下,她坐在车里都感觉到了这条路的不容易。

“每一天在学校的日子他们都很珍惜,因为他们见过太多人没读完就走了,打工养家、嫁人生孩子,读书在这里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方清源顿了顿,“你也看见了。”

阿木、拉玛,云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但他们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快点长大。”

“我小时候也想快点长大。”座位上的女孩小声嘟囔。

“现在手机那么普及,他们知道外面有很高的楼很多的车,而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某一天,他们走累了,就不走了。”方清源看了看云潆那边的窗户,那只小松鼠的尾巴已经化掉了。

“云老师。”他很郑重地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少,主科能发挥的地方不多,我希望美术课能丰富一点。”

想了想,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叫她别拍孩子们的脸别乱跑时这姑娘受伤的神情,多补充了一句:“这话我对体育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云潆坦然地接受了方清源说她的课不够丰富的“批评”。

难怪,她出来前看到刘老师——就是这次支教的体育老师……在练女团舞……

云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这体育课可真够丰富的。

“你早就想说我了吧。”女孩笃定极了。

方清源过了很久,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沉沉嗯了声。

很诚实。

雨点噼里啪啦拍在车窗上,一下就洗净了炙热,天已经全黑了,回去有星星指路。

云潆蓦地懂了方清源今天为什么要喊上她一块送孩子回家。

这人……瞧着岁数也不大,心思却很缜密,做事总有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感。

“方校长。”小姑娘很认真地问,“你怎么看待短期支教?”

方清源回答这道题倒是很快,显然想得很透彻:“来到这里的老师各有各的原因,我认为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些东西,那么分别的难受就是值得的。”

“当然,也希望能留下人。”

“支教不是作秀。”他说,“我相信每个老师来的时候,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云潆很用力地点点头,不管是她、还是努力了很多年第三次被人走关系抢走职称的李明大哥,或者失恋的吴海,他们都没有恶意。

而方清源作为校长,能相信这一点,对他们来说,是很受鼓舞的。

校长大人瞥了眼此刻显得很乖的美术老师,云潆正好看过来,影影倬倬的光线将她刘海下的双眼照得跟水葡萄似的,近似黑的深紫,油亮,带着无暇的光斑。

她显然想多听一些,微微倾身:“还有呢?”

“我希望来到这里的老师不要觉得牺牲了很多,如果带着这样的想法,就会对这里产生怨怼,会希望得到同等的回报,孩子们没有能力给予同等的回报。”

方清源的这番话,云潆琢磨了一路。

他将车停在学校的仓库里时,看着云潆认真说了一句:“和孩子们好好相处,走的时候也能洒脱一点。”

“你希望我们回来吗?”

“回来的很少。”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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