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的将甘来的眼睛一把捂住,自己已是魂飞天外。随即强自镇静心神,对着身旁缩作一团的小厮们颤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有没有大夫,花姨呢,姬萨容呢!”

“回姑娘的话——适才小的们为您送过饭菜在廊下等着,福大爷出来以后大家一起下楼,没走了两步,福大爷…大爷便突然间惨叫一声,掐着自己的心口吐血不止,不过一会儿工夫便…便已经没气了。”小厮魂飞天外结结巴巴答道,“过几日南边的牡丹状元要来,花姨头午便往里五道街去置办给新姑娘做衣服的布料。容姐儿…容姐儿下午得了传唤,眼下…已经往公爷府上出局去了!”

“他死前可同你们说过什么?”我垂首再度扫了一眼福临眼角渗出的黑红色的血,蹙眉沉肃问道,“还是——他曾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

“这个…大爷从您房里出来后便不大痛快,似乎说着什么…”那小厮面露惊恐神色为难道,“说姑娘您不过仗着主母宠爱,作威作福的不给他好脸色,来日定要…定要同容姐儿想了法子对付了您……”

“就这些?再没别的了吗!他可吃过什么,或是喝过什么不曾——”

“这个……”

“说呀!”

“大爷先前带着咱们几个去小厨房,见了那刚煨好的河豚白子便十分不忿,他说…说他在桃销楼这么多年,都未曾尝过这东倭特产的滋味,一个奴才娃娃,一个穷酸小子并一个狗仗人势的黄毛丫头又如何配吃了…”那小厮万分惊恐吞吞吐吐答道,“大爷说罢仰头便吞了一碗,只说他一早亲眼瞧见那小子负气离了桃销楼,眼见是不会回来了的,索性便替他吃了他那一份,别人也觉察不得。福大爷还警告过咱们此事决计不能说出去…否则…...姑娘,你可千万别——”

“——窝囊废!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怕什么!”我厉色斥道,“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活着的时候受尽他的欺辱,怎么如今死了也不敢碰他一碰吗!”

听我吩咐,几个小厮便你推我搡极不情愿的站出来拖着福临下楼去了。我心里愈发后怕,颤抖着便将甘来拉回房间抱到床上,蹲下捧起他的小脸惊恐万分的问道:“甘来,那碗白子你可曾碰过?”

“没有…我正要动筷,就听见外面的声音同姐姐你跑出去了。”甘来显是明白我为什么发问,惨白着一张小脸惊魂未定的看着我道,“姐姐,那东西里有毒是不是,福总管就是被那东西毒死的,是不是——是谁,是谁下的毒,是谁要毒死我们啊!”

心脏遽然紧缩,脑海中唯有一个人的冷艳面孔——

姬萨容。

仿佛血液瞬间在血管中沸腾蒸发,我恨得几乎背过气去。

一定是她。

一定是她不忿昨夜险些在一众恩客面前被我掌掴,心生怨毒,面上装作一副好心求和的姿态让我放下戒备,背地却在赠予我的河豚白子中下毒意欲将我与段冥甘来三人一举铲除。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过机密凶险;又或许是她怕福临狠厉不足难以成事,便是那刁奴误食毒物一命呜呼,恐怕他咽气之前也不知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倒也幸亏福临对我不满,此番竟误打误撞做了我和甘来的替死鬼。

如此想来,却也当真是天理昭彰,善恶有报了。

只是,姬萨容…没想到那个女人是如此的丧心病狂,竟连避嫌都不顾,就这样将下了毒的食物直接送到我的房中。倘若今日我和甘来不幸毙命,她便不怕花姨向她问罪索命吗……

双手的骨节咔咔作响,想是我的表情过于可怖,甘来扯着我的衣角,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我这才略微冷静——不错,便是如今我心知肚明她的罪行,碍于她如今在桃销楼的地位,我也无法向她讨回半点代价……

转首再望,却见甘来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正直直盯着我,仿佛此生再无法在这污秽的地方安身立命。

恼恨,不甘,唯有闭起嘴巴,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夜色渐浓,天空竟缓缓飘下了点点星子般的小雪。

这是刈州的初雪。

城门楼上的守卫向下喊着再过一刻便要关闭城门的通告。我捧起怀中的包袱,迟疑不决,眼见前路再不能多走一步,终于万千不舍的将它放在甘来手中。

“甘来,姐姐只能送你到这了。”我放下马车的窗布,最后为甘来紧了紧披风的绸带,“夜里冷得很,这车上又没有暖炉,你怪不怪姐姐这个时辰还要送你出城啊?”

“萨容姑娘已经起了杀心,桃销楼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甘来都懂得。”甘来摇着头懂事道,“只是连姐姐,甘来这次回到乡下娘亲身边自会平安无事,可你还要回到那桃销楼去,今后每日同她一个屋檐下住着……甘来真的很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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