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牛二扶着一块木碑,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夕阳打在他那沾染血渍,满是癞子的脸庞上,恍惚之间,不知是人是鬼。

“彪爷,牛二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怪罪小的,要怪就怪那婆姨。”

跪在马彪的坟前,脑袋昏沉沉的牛二拿着块碎布擦拭着被自己的鲜血玷污的木碑。

牛二是个很保守的人,相信人世间处处有神明,相反,他也真真切切地相信这世上有鬼。

刚做过亏心事的他,现在更害怕了,这里死了上百人,自己却被狐狸精给魅惑了,还想龌龊地要来场露水鸳鸯。

牛二扇了自己几大耳光,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那光溜溜的身子,又看了看那百人坟,心里一阵发毛。

“这可是大不敬,那狐狸精真是该死,偷什么不好,偏偏要偷一个道爷送我的衣服。”

牛二心里暗骂,翻了套死去弟兄的衣裳穿上,磕上几个响头后,灰溜溜地往山下走。

“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了。”

夕阳西下,董清野策马奔腾在官道上,头戴黑纱斗笠的他眼神熠熠,有些期待道士会给自己怎样一件法器。

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董清野特意穿上了女装。

有匹白马与他擦肩而过,红衣女子手上缠着纱布,背负长枪,嗅觉异于常人的她,突然回头望去。

“那人身上有血腥味和隐隐烧焦味,以及那黑纱斗笠,其后之人?”

“可为何感觉不到他的奴隶气息呢?可能是我修为不及的缘故吧,毕竟那人魈也不是等闲之辈。”

尘土飞扬中,她纵马迂回,右手紧握长枪,趁着那斗笠女子尚未走远,用力掷出长枪。

只闻一声骏马嘶吼,董清野险之又险地悬崖勒马,概是道士的眼睛起了作用,董清野看出了那长枪上的气机是煞气,“她”气愤地调转马头,眼神充满杀机。

“阁下何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如此?”

王秀秀骑着马走来,提起来十二分精神,掏出腰间带有“巡”字的令牌,举过头:

“司内办事,还请通融?”

“司内?”听到这个字眼,加上刚刚擦肩而过时对她的感觉,董清野瞬间明白。

“此人定是捕快之流,该如何是好?”

王秀秀语气极其不善:“姑娘应该知道,最近有人魈出没,也应该见过那悬赏令,你的打扮与那人魈很是相似,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为了百姓可安居乐业,还请恕罪。”

通过占卜,王秀秀深知那人魈的厉害,换个女人模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手里早就准备好了传讯烟花,如若不敌,点燃烟火,百里内的司内人就会赶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呵呵呵,好一个司内人,真是可笑,早上有人拦我,我忍着,没有杀了下酒,现在又有人拦我,真是手痒的很啊。”

“难道就因为我戴了个黑纱斗笠?难道练家子身上有点狐臭就天理难容?”

董清野摘下黑纱斗笠,露出自己的面容,根据刚刚那人的反应,在道士的眼珠子的作用下,她应该看不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多是靠外貌特征来推断自己的嫌疑。

“你们这些人,眼睛是长腚上去了吗?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娘长的像人魈吗?”

王秀秀看着董清野的容颜,对比过后,摇了摇头,道:“此次的人魈神通广大,仅凭这些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如果你拿不出有效证明,敢不敢跟我去司内?如果你是清白的话。”

“你在威胁我?”

董清野眼里满是杀机,他现在很想弄死这个家伙。

“我猜你也是兵家的吧?对于人间最有辨别能力的煞气,你应该再熟悉不过,如果你不清楚,那我有权怀疑你才是人魈伪装的,目的是混进大宋朝廷。”

说话间,一股强烈的煞气从董清野的身体蔓延开来,两人对峙起来。

“煞气代表兵家”是董清野和道士闲谈时,从他嘴里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来的。

王秀秀眉头紧锁,对方说这话,让自己有些下不来台。

“反将一军?”

随着煞气越来越重,空气里充满杀机,煞气犹如实质,感受着董清野身上的煞气纯粹与否,王秀秀长舒一口气。

观对方的煞气纯粹度,修为比自己高很多,与自己师傅不相上下。

“大宋何时又出一位兵王?还是一名女子,难道是大奉国的兵家人?”

“还是说是一位在大宋隐居多年、不曾出世的老前辈?这煞气肯定假不了,绝不是人魈之辈可以轻易伪装的。”

在王秀秀的记忆里,兵家的煞气最难伪装,更何况是模仿大修士的煞气。

在大宋历史上还没有出过可以完美伪装兵家大修士的魑魅魍魉出现,可几更屠城的半仙人魈不能,囍派骗子更不能。

“自己这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兵家规矩严苛,犯上是大罪,须自断一指来谢罪。”

王秀秀当即下马,对着董清野抱拳行礼。现在她对董清野的态度,从怀疑转变成了敬畏和仰慕。

无关年龄大小,兵家向来强者为尊,甚至:“你如何确定眼前的姑娘是姑娘?”

“晚辈不知前辈莅临,还误以为前辈是人魈,小的愿切指谢罪,还望前辈宽恕我一回。”

说完,王秀秀拿出匕首,解开自己左手上的绷带,已然少了两根手指。

就在她准备切的时候,被董清野叫住了。

“不必了,如果我对刚刚的事情记恨在心,你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明明就少了两根手指,自个留着吧,话说……这也是因为得罪前辈?”

董清野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这招“指鹿为马”为“兵家大修士”救了他一命。

王秀秀表情恭敬,没有丝毫隐瞒:“实不相瞒,晚辈会一些占卜算卦之术,因为办案需要就切了两根手指来卜卦。”

“我算那人魈去向,可惜技艺不精,没能算出来,还折了手指,让前辈见笑了。”

“卜卦?人魈?”

董清野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在心头记下了这人的模样。

“原来是你啊,幸亏道士有先见之明,借我法器用,不然刚刚肯定在劫难逃。”

以两根手指为代价的卜卦都没能破开道士法器的隐藏,可见这对眼珠子是何等重宝。

道士的修为不低,甚至有可能很高。

“无妨无妨,今日之日无须计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董清野的语气尽可能地保持温和。

“晚辈王秀秀,敢问前辈大名?”

“我的名字叫楚羽蓉,是楚羽生的亲生妹妹。”

董清野想起了道士身上的刻字,“楚羽生”三字很有术法韵味,应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这人也算是自己的师兄,造个无足轻重的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董清野策马远去,只留给王秀秀一个背影。

“楚羽生?这个名字好像听师傅他老人家说过。想不到他的妹妹也如此厉害。”

目送前辈远去,王秀秀拿出匕首,切掉了自己的中指。

“前辈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不懂事。”

今日的所见所闻,对王秀秀冲击很大。

王秀秀眼中带着敬畏,对心中的目标更加坚定了,谁说女子不能当兵王兵仙?

牵着马匹,站在灌木后,眼前的狼藉让董清野心绪沉重,破庙已经彻底坍塌,周遭很多树木被拦腰斩断。

“还好没有将本命瓷放在寺庙,道士是怎么了?”

道士跪在废墟前,浑身血迹,抱着一根断木哭泣,表情很是悲痛,从那没有眼珠子的眼眶里流出血水。

他的白发凌乱,下巴上的山羊胡须似乎被他自己给拔了。

“娃儿啊,爹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你,让贼人割去了你的心肝。”

哭的撕心裂肺,董清野都有些不忍心,但他现在根本不敢靠近,现在的道士太可怕了。

哭着哭着,道士突然间狂笑起来,扔掉手中断木,站起身蹦跳起来。

道士一脸严肃,光着身子的他像是轻抖衣服,转身一屁股坐在稀泥巴里:“众爱卿平身,有何谏言只管说来。”

“皇帝?”

道士突然对着一块石头磕头,砰砰几下,头破血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停下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开始龇牙咧嘴。

“我瞧见白玉京了,真漂亮。”

“哈哈哈哈。”

“道爷我成了,今天就要羽化飞升了。”

“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停下,道士一脸慈悲,对着周遭狼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会渡你的。”

“佛祖?”

“我是谁?”

道士盘腿坐下,双手不断掐诀,算的飞快,“不对,不对,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帝王,更不是谁的老子。”

在无尽岁月中,道士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脑袋里的记忆总是留不住,只言片语如乱麻般缠绕扭曲在一起。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