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条件不好就一眼都不用看了?”
他反瞪着她,表情有点像大学警训时期的严厉教官,厉色指责她站姿不标准,另一只手把照片又往她眼前推了推,指向指针发现之处的残缺脚印。
“滑蹭痕迹这么明显,这么多参考点,都不用看的?”
“我看了呀!”
她有点不服气,音调不自觉升了些,拿过那张曾经踩在指针上的残缺脚印照片,指尖点数着那枚四分之一脚印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参数价值的点,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忘记他教的那些足迹鉴定知识,一个一个报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这一段滑蹭长度大概是2.5公分左右,被破坏得很严重。这些我前天晚上就看过了,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面对着她理不直气也壮的叫嚣,他却不说话了,也不再严厉凶斥,反而安静了一会儿,视线定在她的指尖片刻,才缓缓抛出问题。
“你没穿脚套么?”
“当然穿……”
她原本还想继续不服气地嚷,可话到一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迟钝。
自己人现场勘查时都必然是穿着脚套以防破坏现场的,而有没有脚套所留下的脚印又怎么会一样呢?别说成辛以一眼就能看出来,就连她被他教了那几年,多看两眼也能做到。何况案发时在场的四名目击者穿的还都是鞋底板坚硬的工作靴。这四分之一枚脚印未被破坏的边缘硬朗明晰,显然不会是穿脚套后所致。
她瞟了他一眼,后颈发烫,抿紧嘴巴,默默思忖了一会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现场有人在说谎。并非没有人靠近过尸体,相反,可以确定的是,在死者坠地之后,至少有一个人,曾经绕到死者身边,甚至有可能在指针坠落的初始位置短暂逗留过。
而根据四个人的口供,案发时二楼有两个人,杜志伟和陈鸣,一楼是王阳,升降架上的是许东。
从位置上看,最有可能是距离最近的杜志伟和陈鸣互相维护说谎,但其中陈鸣的身量与三楼现场的足印明显不符,已经被成辛以排除,即使真的有人独自接近过尸体,也绝不会是他。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用指尖贴着他画出的短线,模拟可能存在的移动路线,突然又想起,在第一次勘查现场时,成辛以曾在落地窗前丈量了好久,一道隐隐约约的亮光闪过脑海。
被移动过的指针更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而从活动路线上看,可能会有必要在三楼来回折返的,只有一个人……
“你怀疑许东?”她小心翼翼猜测道。
“哦……”他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揶揄至极。
“醒了?”
……她咬住下唇。
术业有专攻,纯推理还是他更厉害,这一点她十年前就领教过。但是……
“口供上说,许东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刚升到一楼和二楼之间,杜志伟和陈鸣也没说曾经见到他升上去。这一点上,你觉得有可能说谎么?”
“你猜?”
成辛以转着笔杆,好整以暇看着她默默吃瘪的模样,也不回答,只把新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回去。
“这栋楼的每一层层高是多少?落地窗窗长又是多少,手动升降架在行进过程中,加上视线斜角,会有多长的距离处于楼里人的视线盲区里?”
三楼层高4.8米,因为需要测量坠落高度,所以她计算过。但一楼和二楼并不是案发现场,她就不知道了……至于落地窗窗长……她压根儿完全没考虑过这些数据的测算……
一时语塞,她眨巴眨巴眼,默默盯着他指尖模糊成旋儿的笔杆,答不上来。
成辛以扯扯嘴角。
“所以,下基层做刑侦,不能把所谓的份内事分割得太清楚,就算不是跟尸检解剖相关,该参与也还是得参与。所有线索连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圈,缺了哪一环都搞不定。是不是,方法医?”
他正面盯着她,似乎早料到她答不上来,态度倒是不凶,可还是叫她红了脸。
方清月沮丧垂下头。
大概是研究院呆久了,她过度专攻,之前总觉得询问和审讯等这一类工作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没有太大的积极性去参与,甚至还一度因为和成辛以的尴尬关系,刻意回避过几次。这点儿小心思,他肯定瞧得一清二楚。
但基层侦查实务和科研研究这两种工作模式必然不同,确实是她忽略了这一点。既然已经选择了实务,她该早点去适应的。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他倒没得理不饶人,继续道。
“三层落地窗长4.0米,一层、二层层高都是2.8,落地窗长都是1.8。这是四个目击者的身高。算算看?”
铅笔笔尾转过来,她便听话接过笔,又拿过他的纸翻到背面,开始在上面有板有眼画起来。
但风格与他完全不同——
——成辛以画案情思路图,是能多简单就多简单,粗旷不羁,线条飞扬,就算是在场认真旁听的人,恐怕事后都不一定能回忆起他画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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