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清月本就是一板一眼的性子,而且画功基础扎实,再加上平时画骨头养成的专业习惯,所以这会儿就仔仔细细,一笔一画,就像那些考试时过分认真整齐打草稿的呆板学生一样,尽可能明确标示出所有的定量——天台、3F、2F、1F……接着又是落地窗上沿、下沿,还用规规矩矩的箭头去标注每一段数字,哪怕心算也可以,她还是习惯性写得极其详尽。

这要换成其他人,查案的时候搞出这些磨磨叽叽的长长短短横横竖竖,成辛以早开骂了。

可这会儿,他心态居然十分平静,支着脑袋盯着她的白嫩手背和纤细手指,默默等着,居然不急也不躁,甚至还隐约生出一丝困意。

写着写着,她突然停下来,抬头问他。

“下沿离地是多少?”

他懒洋洋抬起眼皮,缓缓答了两个字。

“你猜?”

果然,她就卡在那儿,白皙面容泛出窘迫的粉色光泽,嘴巴微微嘟着,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嘟囔。

“……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成辛以这才慢悠悠报了数字,怀着不可置信的耐心,等她标完了一段,再直接报出下一段给她。

墙面厚度、上沿长度、下沿高度……每一段细枝末节的数字他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甚至包括每个室内的目击者陈述的在案发时所站的位置离窗沿的直线距离等等,完全没有任何迟疑或犹豫,就像个数字机器。

全部算完,她又着重描了一下视线盲区的范围,慢吞吞念着。

“二楼和三楼的室内建筑面积是一样的,那应该……就是这两段距离,在视线盲区里。”

“够不够?”

他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懒散地问她。

“嗯。”

方清月点点头。

案发现场的升降架是半封闭式的,一个人坐在上面,系着安全绳,双腿需要踩在固定高度的踏板上,会有一定的曲腿姿势,因此整体长度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米。

而现在,根据在场四个人的身高、所处位置、视线倾斜最大角度来计算,当升降架升至两层楼的落地窗之间时,室内的人的视线盲区长度的确是大于升降架垂直高度的。这就意味着,在升降架自一楼向楼顶运行的过程中,必然会有至少两段距离,是室内的人完全无法看到的。

所以,许东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完全成立。

他耸耸肩,捏起她手写的凌乱草稿纸扫了两眼,跷腿瘫回椅背里,又点起一支烟。

但方清月很快皱起眉头。

“等一下。”

“嗯?”

白色烟气从他口鼻中飘出来。

她瞪了那些白烟一眼,眉间露出一丝只在套上隔离服站在解剖台时才会有的严肃表情。

“我不想反驳你。但就尸检结果来看,许东没有对死者作出任何加害行为。”

“尸体的每一处伤口我都反复确认过,枕骨只有一次撞击痕迹,绝对不可能存在二次伤害。每一道新鲜伤口都是在坠落过程中造成的。如果许东真是凶手,对死者施加了某种加害动作,那么这个动作再细微,只要实际发生,就不可能不在尸体上留下痕迹。”

她想了想,推了推眼镜,转而又道。

“当然了,如果你不信我的报告,大可以去请教其他法医,但不可能有第二种结论。”

她只接受他推理能力比她强,但尸体是她专攻的术业。

“我说过不信你么?”

他弹掉烟灰。

“我只是在推敲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的真实性。许东也许有嫌疑,也可能是无辜的,毕竟那种没见过死人、过分害怕慌乱、而无意间对警察说了假话的傻子也不在少数。但不管最终案件定性是意外还是他杀,案情都得做出百分之百的还原,差一点儿都不行。”

烟雾缭绕,她盯着那双隐在白烟后面的湛黑瞳孔,总算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被传闻描述成魔鬼队长了——不仅源于那远近闻名的暴脾气,他工作起来,确实既较真儿又果决,一点儿纰漏都不能容忍。

“那现在要怎么办?重新审讯?”

“你问我?”魔鬼队长眯起眼睛,好大的官威。

她鼻尖皱了一下,深呼吸,没好气地一连重复两遍,末了再添一声不走心的称呼。

“请教。请教……成队。”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忿忿地转过脸去,抬手扇走四周的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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