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在他道了歉之后,滞闷心情多少舒缓了些,让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滔天困意顺势入侵骨髓。

车子平稳行驶,她靠着座椅,吹着温度适宜的空调,眼皮越来越重,忍不住又躲在手臂后面打了个哈欠。

成辛以低笑,在红灯前停稳车,拉下手刹。

“睡吧,到了我叫你。”

她放下手,耷拉着眼皮,正想嘟囔拒绝,光影晃动间,一股熟悉的气息堪堪袭来,墨色衬衫领口毫无预兆凑近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眼皮,他已经伸长手臂,把她的座椅椅背向后调,让她整个上半身顷刻后仰。

地心引力作用之下,她的手指猝然落在他手臂上,但只一瞬又匆忙挪开,像调皮小孩子不小心碰翻了积木,生怕挨骂,连忙扶正。

成辛以淡淡看她一眼,收回手坐正身子。

“直接睡,不许再打哈欠了,哈欠会传染,我也会犯困的。”

“嗯……”

方清月的眼皮确已重得如同灌了铅,她努力挤了挤眼睛,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是努力挑起眼看了看路牌,大概还剩下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但也许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二十几分钟,足够她短暂打个盹儿吧,然后他就会把她叫醒。

又或者说,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眼周失去支撑,她甚至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摘下,就已经服从于本能,任由脑袋开始向右边歪去……

车子似乎降了速度,她隐隐意识到这一点。

高架桥上有不刺眼的灯光,隔着眼皮,如同在海面上表演一场清晰度欠佳的光影舞蹈,反而像是附和绵重睡意的催眠钟摆……一晃……一晃……再一晃……贴在右肩的安全带轻轻抱了她一下。

她动了动下巴,贴在上面,皮革表面带来的舒适凉意令她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睁开眼醒过来,可意识却又沉没进更深浑的海洋……

……快到了吧,她想把手臂抬起来,伸出波澜起伏的碧绿海面,可那海浪太温暖了,宛若无数柔软触角缠缠绵绵禁锢着她,没有一丝力气,她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包裹着,回到最原始安详的怀抱里去。

……

不知过了多久,贴在右肩上的力量消失了,她似乎听到有轻微响动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伴着树叶和泥土混合的微风。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只感到有一股很轻柔的力量托住了她的脸,鼻梁上的某种稳固压力逐渐消失不见,如梦初醒般的熟悉气息又一次靠近她。

……太像了,她仿佛又回到了凌晨短暂的梦里。那么相似的气息,她本能想睁开眼睛看是什么托着自己,可眼皮重得好似黏在了一起。

她想伸出手,想去完成上一个梦中未来得及完成的拥抱。但意识太沉了……她也许只动了动手指,又也许连手指都没动。

紧接着,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触到膝窝下方。

太重了,她的眼皮。

她哼唧一声,想动动手臂,但依旧没能成功。

身体却变得轻盈。

像从沁凉的海水中被捞了起来,转而又浮在一大片软绵绵的云上……

头靠在一处温暖又柔软的布料上,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黑色的云吧,凶巴巴的黑色云朵。领口敞开,没有戴……没有戴那条当初她一点一点打磨了一整个月的生日礼物。

还多了一点烟草味,但幸好不像其他老烟枪一样那么臭,只有一点点,一点点臭……

迷迷糊糊的,她既想躲开那烟味,却又像中了蛊似的想要再多闻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可以。艰难地挪动脑袋,鼻尖碰到了什么凉凉的阻碍,窄窄的,软软的,小小的一条,但那阻碍很快就又消失了。

她有些不高兴,继续扭动着脑袋,想去追。

“再乱动就把你从八楼扔下去。”

云斥了她一句。

太凶了,又臭又凶,整天乱发脾气。她简直都不想再喜欢他了……扔下去,他以前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种话,以前她手上划破一点点皮,他都会捧着搂着心疼半天的。

但她确实没再乱动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很快从那片云上轻轻落下,又落回到了柔软的海里。

碧蓝水波绵软涌来,像是陷进了一朵巨大的。她抬着手指,想再抱抱他,上次的梦令她意犹未尽,就一次,就这一次,让她再继续尝试一下吧……也许再努力尝试一下就能抱到他了吧。

太久了……

她太久没有抱他了……

久到如同一只水母流着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漫长又孤独地跨越了一整片沙漠。

好像是成功了,又好像是没有。她觉得自己的手腕有点烫,可很快又不烫了,还想抱,近一点。白天太长了,梦太短了……

她又动了动,水母顺着细腻的黄沙向她游过来,一扭一扭,满面泪光,逐渐在晶莹之后露出浅浅笑容,光洁温暖的触角缓缓攀上她的耳朵,温柔,却开始耍赖,湿漉漉的,有点黏,还有点痒,痒得她不耐烦,就抬手去赶它,只赶了一下,那只水母就游开了。

她继续动了动,寻找到最舒服适意的姿势,跟着那近乎透明的美丽的弱小影子,游进更阴黑更暗郁的海水深处。

等着大片黑暗向她袭来……

——

——

七点二十分。

一阵突兀的鸟鸣透过窗帘的缝隙闯进房间里,方清月睁开眼睛。

脑袋混混沌沌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围着被子,披头散发,慢慢环视整个房间。

床边是拖鞋,而她自己正赤着脚。眼镜、护腕和挽头发的发夹都被取下来放到了床头柜上,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

她重新趴到枕头凹陷的边缘,小心翼翼地,鼻子凑上去,轻轻闻了闻,然后闭上眼,把整张脸深深埋进去,叹了口气。

也许是,也许不是。

如果只凭她一厢情愿的猜测,她愿意以全副身家去赌他刚走,而且没超过一个小时。

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这甚至有可能只是她自己做了一场意犹未尽的美梦,就像上个凌晨时分那样,太想抱他,上个梦中没抱到,就不死心地企图在下个梦中延续。

毕竟,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在她睡着时抱她上楼,送她到卧室床上,还和衣陪她一夜。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这样让她想他,比原来更想,想到终于就快哭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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