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姚瑞德公公急火火地走进来,一封插着翎羽的战报举到了李治面前,语气慌张地说道:“陛下,单于都护府急报!”

李治哆嗦着打开急报,眉头渐蹙,两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在凋叶棕色织金团龙纹袍衫上洇开两朵水渍。

突然,他举起手掌,使劲拍打起自己的额头,攒眉苦眼,呲牙咧嘴,痛苦不堪地呻吟着,犹如油煎火燎一般。

群臣骇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姚公公,陛下风眩发作了,快去尚药局请医正!”武照扶着摇摇欲倒的李治,凄厉地喊道。

姚瑞德公公拔腿就跑,还未跨出门限,又听见武照喊道:“不要叫医正,去三清殿请叶天师来!”

他稍稍顿了一下,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武照让另一位名唤高延福的公公带着几位寺人,先将李治抬回紫宸殿。

单于都护府上报,东突厥已经复国,消息令所有人惊心骇瞩。

黑山、金牙山一战,裴行俭将军瓦解了东突厥的叛乱。武照为了削弱他的威信,不仅抹去他的战绩,还主张杀掉所有的降将。

李治不顾裴行俭“但恐杀降,后无复来”的劝告,将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阿史德奉职等五十四员突厥降将全部斩杀于长安街市,为东突厥再次叛唐埋下了祸根。

两战之后,突厥将领阿史那骨笃禄率十七人出逃,沿途聚众七百余人,占领了漠北黑沙城和乌德鞬山一带。

他们抄掠铁勒九姓,得到大批羊、马,又招集五千多名阿史那伏念的散残部将,势力逐渐强盛起来。

果不其然,阿史那伏念等人被杀的消息传到黑沙城,立刻激起了鲸波万丈。

阿史那骨笃禄冲冠眦裂,发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他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在乌德鞬山设立牙帐,以黑沙城为汗国南牙,重新建立了东突厥汗国。

任命弟弟阿史那默啜为设,阿史那咄悉匐为叶护,以阿史德元珍为阿波达干,统兵马事,分百姓为突利、达头二区治理。

此时,位于西南的吐蕃正在勃然兴起,大唐王朝的西疆拉响了警报,成了另一个战略中心,诸多军力被调往西南战场。

东北方向,高句丽灭国后,契丹和奚族相继崛起,成为大唐王朝新的威胁。

大唐朝廷经常左右枝梧,顾此失彼。天时地利之下,突厥人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在唐军的眼皮底下,重建了家园。

此次阿史那车薄的叛变,正是受东突厥复国浪潮的影响下发动起来的。

武照面无惧色,马上召集在场的宰相、侍郎商议军国大事。

站在大唐舆图前,她镇定自若地说道:“东突厥复国,西突厥不安,天下局势正发生重大的变化,卿等有何退敌良策?”

众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裴行俭将军。

毋庸置疑,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

武照会心一笑,面向裴行俭,丰唇微启,声若银铃。

“裴将军计取西突厥之后的三年,阿史那车薄的表现一直是中规中矩的。可见,他非常畏惧你的声望,有你在,他就不敢轻举妄动。这把火,还得裴将军去灭了!”

裴行俭深垂着脑袋,面色铁青。

他忠心报国,军功赫赫,以他的功劳,本可以拜相,成为众相之首。

武照却将他视为政敌,长期扶弱抑强,频频打压和冷落他,使他屈居于吏部尚书、礼部尚书数年。

西突厥叛乱、东突厥复国,与她滥杀降将有脱不了的干系! 裴行俭憋着一肚子的气,极力掩盖脸上的憎恨之色。

过了许久,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叉手道:“老臣今年六十有四,年迈体弱,常常卧于病榻,正欲向陛下致事养老。恐怕,已经提不动我的抽屉枪了!”

左仆射刘仁轨见状,凛然道:“老臣今年八十一,如果再年轻十岁,还敢上白江口杀敌,只是,天后殿下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裴行俭暗暗咬牙切齿。

朝中老臣,大多不满天后弄权,但谁也无可奈何。

侍中郝处俊告老还乡;中书令崔知温老实人一个,不敢得罪任何人。身为尚书左仆射的刘仁轨,却主动担起了太子太傅一职,和中书令薛元超一起入东宫辅佐太子,以避朝廷风波。

朝堂上,忠于李治天皇的大臣已经不多了。

“你行就你上!”裴行俭没好气地说。

“裴将军此言差矣!”刘仁轨摇首道,“你是苏定方将军的嫡传弟子,文雅方略,无谢昔贤,治戎安边,绰有心术。西突厥十州之地,正是因为少了裴将军的威慑,才生叛乱的。”

“武将不畏生死,文官不惧强权。天下才能安宁,裴将军虎贲四方,西域战场少不了您!”其他人也纷纷劝道。

众口纷纭中,裴行俭也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妇人气量。

纵有冲天抱负,尚需用武之地;宁可战死沙场,不作他人傀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好!老臣愿意抱病挂帅出征,只是,我是替天皇陛下、替西域三十万百姓出征的!”

裴行俭的话像一团针棘,滚落在武照的心中,让她钻心刺骨地疼。

东西战火,熊熊燃烧,灭火才是大事,一点疼痛何足挂齿呢!

她付之淡淡一笑。

“吾替天皇陛下,赐裴将军黄金战甲一具,封你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另派右金吾卫将军阎怀旦等十位将军协助于你,分道率军,进入西域。”

“臣,领命!”裴行俭扬手抱拳,勉为其难接下了出兵西域的重任。

武照环视四周,道:“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何在?”

程务挺应声而起。“臣在!”

“阿史那骨笃禄正集兵于定襄北面,云中百姓惊逃,只留下空城一座。你率军进入代州,于雁门山制高点铁裹门设寨,驻兵戍守,以防突厥兵下,寇我大唐国土。”

“是!末将领命!”程务挺张眉努目地叉手行礼。

落座后,蓦然看见裴行俭正转头看着他。

金牙山一战中,裴行俭乘突厥后方空虚,令副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左右包抄,突袭突厥牙帐,缴获阿史那伏念的妻子与辎重。

走投无路之下,阿史那伏念密信裴行俭,请求捉拿阿史德温傅赎罪。

可以说,程务挺今日的荣誉,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裴行俭的帐下。

但他衔冤负屈时,程务挺却没有为他发过声。

事发后,裴行俭并没有跑到李治面前争辩一二,与自己的部下争功,只是含愤退出了军中。

程务挺心孤意怯,神色惶遽地低下了头,不敢接应他火热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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