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去胡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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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蛟二已到了城西南的胡府老宅。

白日里听描述并不觉得,而此时亲眼见了这府邸,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处阴暗诡异的气氛,也明白了为何平日里无人敢接近这里。

从外面看,胡府老宅应是一座四五进的宅院。宅院的外围是一条冷清的砖石路,由于甚少人经过,石缝间已长了不少青苔。而府邸的青砖院墙,虽经过了六年的风雨雪霜,却仍能看出当年那场大火的痕迹:烟黑色的烧灼痕迹,还有因烧灼而崩解开裂的墙砖,屋瓦。

今日晨间挂了尸体的老槐树,就在不远处。

蛟二边沿院墙行走,边打量那树,白日里官府的人收拾得干净,如今只看到光秃的枝杈在渐暗的暮色中微微摇动,只有风中还夹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腥臭。

蛟二走了十几步,到了胡府老宅的大门。

门口两座石狮在夜色下十分高大,几可与明月庄门前的相比。只是走近才能看到那石狮身上被烟熏得漆黑,又长了一层厚厚的苔藓,缺牙断爪,早已不复往日威风。大门上的牌匾也开裂歪斜,十分破败。

几乎朽坏的木门已被官府落了锁,还贴了封条,蛟二只得找了后院一处坍圮的院墙,翻墙进了府。

刚一落地,双脚就踩进了一堆酥脆的落叶。此时已是深秋,这院内的萧索光景比起外面的冷清,更多了数倍的破落和诡异。

蛟二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吹亮照明,朝着胡府深处走去。

夜色浓郁如墨,这遭了大火焚烧的胡府宅院更仿佛一个黑色砚台。

蛟二手中火光昏幽摇晃,只勉强照亮前方两步的距离。可借着凄寒惨白的月光,蛟二勉强能将后院景状看个七七八八。

这一方四五丈见方的后院,正北是正房,两侧设了东西厢房。院内的一切,包括砖墙,地面,屋子,全都被大火烧了个漆黑,唯有院子正中有一处亮色,在这一片漆黑阴暗的凶宅之中,十分显眼。

走近了,才看清这竟是一口被封死的水井。

水井原本的井沿和整个被烧毁的胡宅一样,漆黑可怖,可那封住井口的厚重石板却保持着崭新的灰白,显然是大火之后才放上去的。

为何要封死一座荒废已久的宅子里,一口无人使用的水井呢?

蛟二皱眉,将火折子拿近了那封井石,上面除了雕刻着一些饰纹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这花纹有些眼熟,可蛟二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蛟二暗暗记下那纹饰,暂将疑惑存于心中,站起身,将手中的火折子抬高。

环视一圈,庭院西侧两间相连的厢房已被烧得屋顶都不剩,独留几根斜梁断椽,搭在倾圮的墙上,厢房上木窗木门都被焚烧殆尽,留下几个黑漆漆的门窗洞,幽深不见底。

蛟二迈步进了西厢房的门,借着微弱的火光四下探索了一番,可此处除了墙角徒长的杂草,什么也不剩下了。

只是那被熏得漆黑的四壁,竟有好些凌乱的划痕,好像有人拿布还是掸子试图清理墙上的黑色烟灰,却十分不耐烦,暴躁地胡乱擦拭数十下便放弃了。

奇怪,蛟二想,这地方绝不会有人来清理打扫,可她将火拿近了去看那墙壁上,也不似有任何壁画题字。

这些杂乱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呢?蛟二遍寻一周不得线索,只得将疑惑暂存心中,退出了西厢的门。

而东边两间厢房则稍好一些。蛟二借着月色看到,东厢房的屋顶只塌了一角,门窗的木棱木框还算完好。

可蛟二迈进这东边两间相连的厢房里,也只看到被烧得漆黑的桌椅家具,别的一无所获。

蛟二退出房门,沿着门廊朝北边的正房走去。

正房的大门还剩一半,另一半已倒在门槛上,成了一个斜坡。

蛟二推开剩下的一半,跨进门内,突兀的吱呀声伴随着簌簌落下的灰尘,而在这刺耳的噪声之下,蛟二似乎听到了些窸窣的响动,似是脚步声。

她立刻定住脚下的动作,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许是太静了,风声也放大成了脚步声。蛟二想着,继续往内走去。

这间正房约有三丈宽,左右隔了两间,正厅中央放着几把圈椅和茶几,如今成了黑炭,倒得七零八落,一碰就断。

破烂的屋顶漏下些许月光,让蛟二得以看清,这间正房和别的并无甚区别,除了墙上的一副木质浮雕。

这幅木雕遭了大火却还没化作焦炭,其边角虽被焚毁不少,正中的内容却还完好。

蛟二走近,将火折子举高,这才看清,那浮雕竟是用了上好的酸枝木料刻就,而上面的图画也十分奇异:

画的中央是一位侧身站着的男子,身着单薄飘逸的纱衣,身材十分高挑清瘦,却又俊逸出尘。而他一张脸却清丽婉约,宛如女子,印堂处还画有一笔枣核形的花钿。

那人抬手指着天上一轮圆月,侧头垂眸看向身后的众人,双唇微启,仿佛在教导着什么。

而让蛟二觉得奇怪的是,他身后的人纷纷跪倒在他脚下,振臂拜月,可这些人一个个竟只到他小腿高度。

要么他身后的人都是不足三尺的侏儒,要么这个人身长超过一丈。

蛟二正思索着,忽然听到门外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谁?”蛟二猛地回头,看到门外东厢房的廊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朝前院去了。

蛟二忙将手里的火折子熄灭,三两步跨出正方大门,也朝前院追去。

可追到了前院中,那个黑影却不知何处去了。

蛟二一手按住腰间佩刀,警惕地迈着步子前进,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这个前院和刚才的后院布局相差无几,只是庭院更深,面积更大。

前院的正堂门外种了两棵树,左侧的已只剩下一截半人高的树桩,而右侧的,便是那株挂了死人的老槐树。

蛟二小心走到正堂门前,抬头看那树枝,已折断许多,想来是今日晨间官府收尸时折的。看此时的月亮高度,戌时已过半了。

借着月光,蛟二看到树下的泥土颜色与别处不同,漆黑诡异,似乎还反射着幽幽暗光。

一阵凉风吹来,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蛟二的鼻腔,她突然反应过来,那黑色竟是泥土被鲜血浸透后所呈现出来的,不禁皱紧了眉。

蛟二四下扫视一遍,见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如今已无处可寻,才转身跨进了正堂的大门。

传说,胡府上下十三口人便是在这正堂的梁上缢死的。

蛟二抬头看向那缢死了胡家十三口人的粗壮房梁,它如今虽经大火焚烧,不少地方均有缺损,却仍直直横在房上。

梁上向下垂着几处残破的布条,想必是当初胡家人自缢时用的白绫,如今已辨不清颜色了。

坍圮的屋顶和墙壁让寒风灌了进来,吹动那几条破烂布条,似乎将这凶宅中的怨气凝成了实体。

蛟二几乎可以想见当年,胡氏十三口的焦尸在风中伶仃摇晃,互相碰撞,甚至烧焦的皮肉相碰触之时,还会发出诡异的闷响,窸窸窣窣落下皮肉的碎片……

想象中的画面让蛟二打了个寒战。

她虽极胆大,如今在此地也不自觉绷紧了神经,睁大了双眼留意四下动静,小心迈步,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踏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越来越密,越来越近,从正堂外的庭院起,只一瞬便响到了蛟二身后。

蛟二心下一惊,汗毛倒竖,手上飞速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转身指向门外。

寒凉的月色下,两步之外的正堂门口,一个高大的黑影直直朝蛟二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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