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顾少瑄,虽然年轻有为,却是个十分传统,或者换个更确切的说法,十分保守的人。

他不抽烟、不酗酒,更不会到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鬼混,上课总是提早二十分钟到教室,下班不打工一定按时回家做饭,周末除了偶尔带他的小女孩出去踏青,就是在图书馆里泡着。

一天到晚待在图书馆里是很无聊的,好在顾兰因还算沉得住性子,只要给她一本小说或是连环画,她就能安安静静的待上一整天。

何况,多年后回想起来,那种氛围——周遭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头顶风扇“呜呜”转动以及窗外吱吱呀呀的蝉鸣声,顾兰因从带着墨香的书页中抬起头,视线里便映出顾琢专心致志的脸。

小姑娘重新垂下眼帘,面前摊开的诗册上一句“读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就润物无声地跳进眼底。

“师父从不去金茂湾那种地方,”顾兰因轻声说,“你说得对,他可能连金茂湾在哪、是酒吧还是港口都不知道,但他却在那种地方‘发生意外’,这说明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隔着一张办公桌,目光和明氏总裁对了个正着。

“这说明,他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去了那里,而是因为某些理由被迫赶去的,”明承诲说,“我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师父,但他虽然看上去脾气温和又好说话,却绝不是一个能轻易被左右的人,把东海市所有的人和事捏一块,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定定地看着顾兰因,眼神里带着冰冷的探究意味:“师父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兰因没吭声。

明承诲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或者我换个问法,在师父‘意外身故’的前两天,你遭遇了什么?”

顾兰因差点把自己的手指骨节掰断。

“我们需要交换信息,”明承诲摊开双手,掌心平放在桌面上,顾兰因目光扫过,眼尖地瞥见这男人虎口和五指关节处生了一层老茧。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自己的手心,那里同样长了一层厚茧,这是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每一次摸到这个厚茧,顾兰因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提醒她:你是一个异类。

就算她穿着和寻常人别无二致的衣服,混迹在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中,假装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可普通人怎么会随身带着一把锋利到能拿来当匕首用的银簪?

好比她师父顾琢,千方百计想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读研、读博、评职称,拼了命地打工挣钱养孩子,结果呢?

顾兰因狠狠闭了下眼:“既然是交换信息,为什么非得我先开口?”

明承诲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慌不忙:“谁先开口没有差别,重要的是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人关心八年前金茂湾里的那具焦尸是如何遇害的,不是吗?”

他最后一句话就如一把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捅穿了顾兰因胸口,一时间,那根陈年的刺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在心头豁出一个连血带肉的大洞。

明承诲紧紧盯着她,力道精准地将那根刺楔得更深了些:“有人用你威胁师父,说明你当时并不在师父身边,我查了师父出事前一个月的行程,他就在东海市,没有出差,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和师父分开?”

顾兰因强撑着最后一丝防线,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明承诲的语气很温柔,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因为,师父是为你而死的!”

顾兰因:“……”

她苦心经营的防壁就像纸糊的大坝,被明总裁拿刀子一豁,摧枯拉朽般溃不成军。一时间,这姑娘脸颊和嘴唇上的血色飞快消退,眼睛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血丝,红的像是要滴下血来。

明承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任由办公室里的气氛陷入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顾兰因才红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我跟师父吵了一架,然后从家里跑了出去。”

明承诲往前倾过一个微妙的角度,笔直地盯住她双眼:“为什么?师父那样温和的人,怎么可能和人吵起来?你做了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明承诲和陈聿其实颇有相通之处,他们都很有规划性,做什么事都条理分明,非常善于自我管理。更重要的是,这两位都有着偏强势的人格,喜欢控制谈话节奏,把一切都捏在手掌心里。

唯一的区别是,陈警官把不准顾兰因的脉门,而明总裁很清楚这姑娘的软肋在哪。

顾兰因把自己绷成一截抻到极限的皮筋,一点微乎其微的外力都能让她歇斯底里地断开:“我……八年前,是我参加高考的那一年。”

大凡故事都喜欢用“很久很久以前”作为开头,对于顾小姐来说,她的故事却是要追溯到八年前。

这就像一道隐秘的闸门,一旦拉断,后续种种挡都挡不住。

“最后一门考完,我们……我的几个同学商量着去酒吧狂欢,其中一个女生死活要拉着我一起。我本来是想拒绝的,架不住她们软磨硬泡,说是毕业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不去不好,还说以后想见面也不容易,就当告别了。”

“我高中在十二中读的,班里有很多富二代……我跟他们玩不到一块,自己又性格内向,一向没什么人缘,只有一个女生总是缠着我,体育课、课间操,甚至是去洗手间,她都拉着我一起,我们俩又坐同桌,久而久之自然混熟了。”

明承诲明白了什么:“你的同桌拉着你去,她是你高中唯一的朋友,所以你不好拒绝?”

顾兰因轻轻点了下头。

“恰好那一阵,师父总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我就想,只去呆一会儿,赶在十点前回家,师父不会发现的。”

随后发生的事证明,“事与愿违”不仅是一个成语,也是日常生活中的大概率事件——当你计划某件事要如何如何时,头顶那位反复无常的主总会将你准备好的计划案扫落地上,再“啪啪”甩上两巴掌。

明承诲直指要害地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顾兰因抿了下嘴角:“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会让人产生幻觉,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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