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中,李大酺正襟危坐,奚族八士分守两旁。

他们都怨恨并且警惕地望着梁羽。

奚族八士的其中一人指着梁羽,怒道:“就是这个小子,害我们行动失败,抓不住万仞天父女。现在倒好,他自己带着万霜儿送上门来。”

说着他向李大酺请令道:“大王请下令,让我们抓住他们。这小子就大刑伺候,至于万霜儿那妮子,先关着,派人送信让万马庄拿物资来赎人,否则也给她点教训,让她好看。”

李大酺沉吟了一声,没有表态,只是望向梁羽,细细打量。

梁羽知道此时气势绝不能弱,否则便会被李大酺轻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谈了。

他表现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好整以暇地高声喊道:“敢问奚王,您认为奚族是一个国家呢还是一伙强盗?”

李大酺没想到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摄,定力坚强。

他坐直身躯,一本正经道:“我奚族虽弱小,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国家。”

梁羽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却学强盗干那些绑架勒索的勾当呢?这岂不是被其他诸国所耻笑吗?如此一来,其他国家不会把奚族当成一个国,而是一伙野蛮的强盗。”

李大酺闷哼道:“现在非常时期,必须采用非常手段。若没有物资度过眼前的困境,奚族照样会烟消云散?国都要亡了,还在乎是不是强盗?”

梁羽笑道:“未必。绑架勒索自然不是一个国家该干的事情,因为这会完全丧失一个国家的尊严。若自己都不把自己看成一个国家,别人自然也不会把你看成一个国家。”

说着他举手遥指门外,闷哼道:“那时候,万马庄只需要振臂一呼,你奚族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被突厥,契丹以及大唐给瓜分掉。”

李大酺脸上的肌肉抽搐,皱眉道:“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坐以待毙?”

梁羽摇头道:“既然不能自给自足,那就以战养战。天要亡你奚族,但战争却能救你奚族。”

李大酺怒道:“废话。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如何以战养战。我们奚族向来弱小,只能在突厥契丹大唐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甚至连一个小小的万马庄也不将我们放在眼内。大唐更是对我们颐指气使,可恶透顶。”

他平复心情,沉声说道:“要是能以战养战,还用你来教我?你们这些汉人就会说风凉话。想必你在契丹王面前也是净说些没用的废话,所以才会不被待见。”

梁羽笑道:“要是我净说废话,契丹王赶瘟神似的赶我走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千里追捕,想方设法要抓我回去,甚至不惜一切要置我于死地呢。”

李大酺嗤之以鼻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奚族战士们白白去送死。”

梁羽哈哈笑道:“战士本就是为战斗而生。难道奚王你真的想坐以待毙。奚族灾害连年,若没有物资来源,还能撑多久?”

李大酺正襟危坐,冷笑道:“我奚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我正准备拿万马庄开刀,而且你还把筹码送上门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八士,把梁羽拿下,然后把万霜儿关起来。”

奚族八士应声而动,就等李大酺最后的一声令下。

梁羽泰然自若道:“看来奚王是铁了心想把奚国变成强盗,自己过一把强盗头子的瘾。既然奚王任意妄为,我梁羽也无话可说。”

李高见情势不对,扑通一声跪下道:“父王三思。一但要挟万马庄,奚族势必变成众矢之的,离灭亡也就不远了。若是如此,孩儿宁愿领兵一战。”

李大酺骂道:“战什么战,你连和谁战,怎么战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贸然向契丹、突厥甚至大唐开战,都是自取灭亡。你给我待一边去,这里还轮不到你出声。”

李高长跪不起,冒死相劝道:“孩儿相信梁羽先生的判断。能让契丹王派出公羊碑齿带领黑骑卫千里追杀的人,绝不简单。”

李大酺望向梁羽,沉吟道:“你说说看。如果有理有据,我可以命令我儿带兵一试。”

梁羽笑道:“我现在又不想说了。除非奚王答应我要亲自披甲上阵。”

梁羽此话一出,李高吓得脸都黑了,心想这次遭殃了。这梁羽竟敢威胁父王,父王肯定要大发雷霆,杀之而后快。

奚族八士也同时盯住梁羽,时刻待命。只要奚王一声令下,他们立马便可同时出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梁羽拿下。

李大酺果然勃然大怒,怒眉一横,吼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汉贼……不要得寸进尺。本王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梁羽站得笔直,捋了捋衣衫,无所顾忌地道:“军队以弱战强,需要士气。奚王必须亲自披甲上阵,为奚族生死存亡一战,以振士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激励士兵们赴汤蹈火,宁死不屈。”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遥想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不顾归路,才得以大破秦军。难道奚王你作为一族之主,连和将士们同生共死的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说到后面,梁羽越发慷慨激昂,将李大酺旁边的几位将军都说得热血沸腾起来。

他们眼神发亮,如火燃烧。

其中一位将军道:“大王,我等不畏生死,请愿一战。”

其他几位将军也纷纷附和,跪地道:“末将也请一战。”

梁羽见李大酺还在沉默,知他犹豫不决,于是朗声道:“看到这些将士没有,为了求生存,他们都无所畏惧,大王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天亡人亡都是亡,何不放手一搏。”

李大酺沉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本王答应你亲自披挂上阵。说吧,有何策略。”

梁羽深呼吸,长舒一口气。

总算把这奚王说服。

梁羽捋清要说的计划,有条不紊地从头说来。

捋顺思路后,梁羽朗声道:“幽州与契丹开战在即。”

梁羽刚说出第一句话,李大酺和李高同时惊呼道:“什么!”

李大酺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为什么探子毫不知情?幽州要与契丹开战,必须渡营水,我们派去监视营水动静的探子肯定会有所发现。”

梁羽笑道:“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所有探子都清除。你们的探子有多久都没有音讯了?”

李高反驳道:“我们监视营水的探子负责沿营水巡视,见机行事,若有情况则飞鸽传书汇报,若没有情况,那自然是不用汇报,所以长时间没有音讯也是很正常的。”

梁羽笑道:“很有可能你们奚族和契丹的探子都已经被暗杀了。”

李大酺大惊失色道:“此话怎讲?你又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

李大酺对梁羽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奚族派过去监视营水情况的探子身份十分秘密,而且有数人之多,若是没有准确情报,不可能轻易被暗杀掉。

梁羽有条不紊地道:“我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虽然我不知道幽州的具体行动,但却能从很多细节上推断出幽州在近期会和契丹大动干戈……”

于是梁羽将离开契丹城之后的所见所闻以及推测一一道来。

首先,石中乌的行动异常,竟然惊慌失措地窜到了下游来,显然是因为上游的乱石湾发生了什么大动静。而能够制造这种大动静的只能是船,很多船,很多大船。

同时出现这么多大船会是怎么回事呢?那就只能是一整支军队渡河,战船列阵,浩浩荡荡,惊天动地。乱石湾那里荒僻无比,正适合隐蔽,可以让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营水,发动突袭。

这是梁羽判断幽州在乱石湾渡营水的原因。

其次,梁羽在营水镇看到过一批奇怪的商旅,个个都是学武之人,现在一想,只怕他们便是幽州派出的先遣队,伪装成商旅,清除营河岸边的哨兵与探子,避免渡河的动静被监视到。

奚国派出去的探子估计也早已经死在他们手中,所以李大酺才会对营水的消息毫无所知。

最后,公羊碑齿在三道镇的行动十分怪异反常。望水楼一战之后,他竟然没有带兵继续追捕,而是突然折返契丹城,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很可能便是契丹发现了幽州的动静,急召公羊碑齿回去待命,准备应付幽州一战。

梁羽将营州的情况分析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相信幽州讨伐契丹确有其事。

种种理由,足以说服李大酺父子,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从幽州和契丹两军交战中获利。

李高想起望水楼时公羊碑齿的动静,觉得有理,附和道:“父皇,的确如此。孩儿带着八士与士兵们正和公羊碑齿的部下胶着混战时,公羊碑齿突然发令,带兵撤退了。不然我军在望水楼就真的是要全军覆没了。”

李大酺沉吟道:“纵使如此,又能如何?以我奚族的兵力,无论是幽州还是契丹,都难以匹敌,和他们开战,无疑是自寻死路。即使是突袭,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梁羽笑道:“我们汉人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这次并不是强取豪夺,而是要投机取巧。只要计划得当,幽州军的物资,唾手可得。”

李大酺的心终于动摇,问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关键是如何巧取?”

梁羽问道:“有没有地图?”

他本想拿出自己绘制的地图,但最后还是犹豫了,因为他的地图是要送给将来追寻的明主。

奚王并非什么明主,奚族也不是久留之地。

李高指着奚族军营的方向道:“有。在军营有用沙堆成的战略图。”

梁羽大喜道:“有战略图,那更好。请各位移步军营,听我细细说来,肯定会恍然大悟。”

奚族军营,一处巨大的营帐里。

一个栩栩如生、以小见大的沙型地图摆在中心位置。

梁羽围着地图转了一圈,审视许久,缓缓地赞叹道:“此地图一定出自高人之手。”

李大酺佩服道:“梁羽兄弟好眼力。这个沙盘乃是塞北名师卓不群所建造。昔日卓不群落难,被魔教千里追杀,本王碰巧遇上,出手相救。卓先生为表示感谢,帮我奚族建了这一沙盘。”

梁羽盯着沙盘上那些隆起凹陷的地形,精细逼真,由衷道:“果然只有卓先生这样的非凡人物才有如此见识。”

江湖中人都知道,卓先生孤身一人,特立独行,学识渊博,能常人所不能。这个沙盘不但精准,而且战略要地皆有红黄小旗标示,便可见他深谙军事之道。

李高想起当年卓不群的风采,缅怀道:“卓先生自然是非凡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深感佩服。想当年我年纪还小,卓先生为了报答父王援手之恩说要教我两招,我还不乐意呢。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梁羽没见过卓不群,但从他的这个沙盘,便已见微知着,心神向往。

正所谓潜龙勿用,卓不群想必便是那种潜藏于山水之间的世外高人。

梁羽指着沙盘上一条沟壑,一本正经道:“这条便是营河,始于念青唐古拉山脉,一路东下,奔流到海,虽然不比长江黄河,但也算是气势浩荡。往南是大唐幽州,往北是契丹、突厥,往西是吐蕃、西夏,东是高丽、东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恕我直言,奚国只是夹在契丹与突厥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而已。苟延残喘,国将不国。奚国想要壮大,首先得与契丹突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共抗大唐。”

李高怕梁羽还会再说冒犯奚国的话,惹怒自己的父王,于是微咳一声,提醒道:“奚族处境不必多说。梁先生还是说说计划吧。”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