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领着府兵迟迟而来,看到满湖赤红,吓得方寸大乱,对于奉巫根深蒂固的天玑郡,朝廷所设立的各县主官衔除了传达朝廷下发的一些政令,实际上在当地权利是被架空的,百姓奉巫神,没了国师,自然又以祭司巫师为尊,故而请神祭祀这种场合县主是没有必要参与的,各县主自也乐得清闲,做甩手掌柜。

然而闹事杀戮死人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是县主治理无方,一旦上达天听,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抄家问斩,今日这场厮杀,死的人手脚加起来也不够数,县主有十个头也不够砍,能不吓得快断气吗!

这位当地县主扶着脑袋,好怕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搬家时见到了禁军大统领方夜,给他传达了几个命令,总之,没有责怪之词,更不是来要他命的,他感动得眼泪鼻涕一把,那是王上身边的大红人呀,那是官位甩他几条街的大人物呐,他今日有幸见之,简直修了十八辈福,烧了一条擎天柱香,祖坟蹭蹭冒着青烟,一个劲的跟在方夜后面谄媚,方夜似乎有些明白他家王上不暴露身份的真正原因了,这,热情得谁招架得住。

不过这位县主也不是酒囊饭袋,立刻借了祭司如何破坏神祭,如何斩破他们百年信仰,巫师滥用邪术等等为托词给百姓灌输一个祭祀宗祠,问天祭祖可取,一味求神庇佑,诚惶诚恐,甚至把疾病灾难奉为神怒而龚行天罚不可取,潜移默化将他们那愚昧无知的思想往正统上引。

方夜由衷的夸耀此县主孺子可教,这位县主得了赞赏,更是卖力,得意洋洋清扫这片修罗战场,安抚渔民,有序的进行着。

……

执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莫澜三魂七魄召唤回来,莫澜睁开眼睛,半晌,才算反应过来他还留在这个美好的人间,还能享受美酒佳肴,软榻温香,激动得立刻跳起,不想,又摔了下去。

是的,他双腿还在打颤,还需要人扶,就像那次在遖宿遇刺需要慕容黎扶着一样。

执明扶起莫澜,向慕容黎走去,一面埋怨:“本王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带你这滩烂泥出来。”

莫澜无比赞同:“王上所言甚是,微臣打小就胆小柔弱,碰不得兵刃刀剑,万万是不能离开嘉诚郡的。”

以后一定要龟缩侯府,永不出门,更不能出这么远的门。

执明放开莫澜,脸立马黑了下去。

莫澜趔趄两步,才稳住身子,委屈讨罚:“王上,微臣知错。”

微臣赞同的王上所言,是微臣本就是烂泥,而不是赞同王上脑子进水呀,王上怎就生气了呢,果然天威难测。

慕容黎还是望着那脉居于水中郁郁葱葱的天山,眸子冰冷淡漠。

无悲悯,无欣然,无喜怒哀乐,无七情六欲。

执明静静的走到慕容黎旁边,扫了莫澜一眼,将目光移向慕容黎:“阿离,莫澜方才惊吓过度,可否借寝宫让莫澜稍作休息?”

甲板下两层,只有一个精致缩小版的王府寝宫,并无多余的房间,执明觉得不经慕容黎同意擅自进入还是唐突无礼,毕竟曾经有那么一次,慕容黎清澈宁静的眸子中藏着神魔。

缓慢而坚定地,慕容黎摇了摇头:“不妥。”

不妥?

执明一怔。

先礼是出于礼教,并不代表慕容黎应该拒绝,他们不应该如此生分。就算一个陌生人受伤,非常时期大抵也不会顾虑太多而袖手旁观,断不该拒绝得如此干脆,何况莫澜与他应还算是毕生难忘的朋友。

他顾虑什么?

寝宫里有什么见不得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艘画舫就一个寝宫,两个人,难道他们……

执明看着慕容黎,心底深深的痛化成恼怒:“为何不妥?阿离不会这般小气,住都不让本王住下吧?”

咄咄逼人的语气,慕容黎心中不悦,看也不看执明:“本王已经不是过去的阿离,我是君王。”

君王的威仪,不容谛视,君王的居所,不容玷染。

四周寂静,唯有本王两字彻响在耳边,他从前,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自称本王的,他的这一声本王,已无情的切断他们以前的君臣之线。

执明猝然发觉,慕容黎已不再当自己为他的君,心底深深的痛楚抛之不开,他本不应该同他置气的,尖刻而残忍的话只会撞得自己千疮百孔,他上前一步,扶住慕容黎双肩,让他看着自己:“阿离,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不怨。”慕容黎清冷如卧雪峰。

执明腾起一股兴奋的光芒。

慕容黎的目光,越过执明,看望的,是远处的天山:“执明国主离国多日,天权纵有鲁相监国,也不能一日无君,还望执明国主早些回天权,瑶光并不太平,护不了国主一时安稳。”

执明升腾的兴奋被踏得粉碎,慕容黎,给他下逐客令,他何尝不明白,若是他在瑶光领土上出事,慕容黎难辞其咎,局时两国又将敌对,兴起兵戈,间接连累的当然是慕容黎,理智应尽快回天权,感情却不容许他这么走掉:“本王的安危本王自己负责,本王那些年从不批阅奏本,天权不也国泰民安,本王是以平定开阳之乱离朝的,朝臣知道如何办事,用不着本王坐镇。”

多么蹩脚的托词。

执明道:“再说了,刺杀本王的正主都没有抓到,本王可不能忍,本王要把佐奕拉出来大卸八块。”

慕容黎看着远方,轻描淡写道:“刺客的话你就不怀疑?或许他另有深意。”

执明肯定道:“本王从南陵撤走的兵力并未回天权,而是驻扎在开阳,佐奕回不了开阳,至今形迹全无,有那么几个为主子卖命赴死的属下也不足为奇。本王与佐奕之仇,何止这一桩。”

慕容黎未语,依旧看着远方。

“阿离,你看着我。”执明凝视着慕容黎,他感受到慕容黎虽是面对着他,可他眸中深处望的却是幽远的天山,他在看什么?担心什么?

慕容黎终于收回目光,注视着执明,曾经心中的疑惑,困扰多时,已成为过往,不再重要,他不再需要答案。

不知为何,就算慕容黎收回目光,看着的是自己,执明的心还是被轻轻一握,传来阵阵隐痛,他淡淡苦笑:“阿离,我不回天权,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向你弥补一二的,你连机会都不给我吗?如若非要本王回去,阿离同我一起回去。”

“你曾经问我,在本王心里,究竟是瑶光重要,毓骁重要还是你重要。”慕容黎静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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