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是执明说的,他还说他市侩,他觉得慕容黎应陶冶琴棋书画,映衬谦谦风仪,而不是沾满俗世尘埃,劳神国策政事。直至后来,他一字一字慕容国主,一句一句慕容国主算计人心的能力着实令人佩服,是不是字字诛心,暗含他原本就阴损无比。
只是如今,慕容黎毫不在意,甚至自讥自嘲。
慕容黎看着刺客,似乎在暗示更深层的含义:“我说的不对吗?”
他变了。
变得不再像他,变得更加森冷。
亦或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执明从来不曾了解真正的慕容黎。他太执着于他倾绝天下的容颜,而忽略皮囊之下的另一个他。
直到子煜死的那一天,他发现他拜如谪仙的慕容黎,亲手撕毁了这张谪仙之容,算计人心,步步利用,他恨他,恨他亲手毁了他爱的那个谪仙慕容离。
可是,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啊。
当他看透他诚然接受这个满心算计的慕容黎时,慕容黎已跳出了他的掌控。
他们都变了,成长从来不是一帆风顺,付出的代价,历来是血腥残酷的。
刺客冷飕飕看着慕容黎,声音带着莫名的恐慌:“原来你……”后半句话被喉咙卡住永远随波沉进万丈湖底。
“下去和阎王说吧。”执明泛起一阵苦涩,剑光波动,星铭透体拔出,溅起淋漓的血,此刻,只有杀戮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凌虐的快意。
刺客尸体被丢进湖里,他有些疲倦,不想听到半个诋毁慕容黎的字眼。
揣度人心又如何?卑鄙阴损又如何?他,永远是他的阿离。
慕容黎似乎喊了一字:“留……”
幕后之人,有家不能回,除了佐奕,还能有谁,三剑之仇还没报,他竟急巴巴的赶来送死,何必留下活口。执明整个人似是正在转变,从一个混吃等死的赤子,蜕变成归来复仇的魔头。
他和佐奕的仇,已不共戴天。
慕容黎想要说什么,看了看执明,突然闭了口。
……
硝烟,总有焚尽时。
画舫上一片沉寂。
慕容黎站在甲板上,望着青螺如黛的天山,眸子中没有一点温度。直到一艘小船靠近画舫船舷,船上之人朝他行礼,唤了一声王上,他才收回目光,隐去冷漠,脸上刻上悲悯:“方夜,在外不必多礼。”
“是,王上。”方夜忍不住抬起头望着慕容黎,眼底有淡淡的涟漪,月余未见,已是无限感慨。
慕容黎长身而立,玉白的袍袖无风自舞,流云般在他身边涌动,恍兮惚兮之间,俨然乘云鹤而参玉京的仙人。
白衣胜雪,装点着王上的威严,宛如一幅精致的名画。王上的风神俊逸较之以往竟高出了一个境界,方夜的目光渐渐痴迷,再也转移不开。
缓缓的,慕容黎嘴角扬起,聚起一个微笑:“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方夜几乎六神失魄,他,怎么能直视王上呢?还是一副垂涎三尺的痴迷状,就只差呆立傻笑了,他急忙垂首,有些结舌:“就……王上……今日,很好看,特别好看……像仙人,又像少侠,像画中走出来一般。”
方夜竟忘了他实际上没见过仙人,没见过少侠,如何做比?此刻只有语无伦次,只有唯一的赞叹与膜拜,他家王上就是从仙山琼阁中走出来的少侠。
“画中仙是吗?”见方夜如此举止,慕容黎神色也温和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上折煞属下,都是属下应尽之责。” 方夜目光抬起,取而代之的是担心与责备,“王上怎可以身犯险,方才凶险万分,若王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属下如何向满朝文武交待。”
慕容黎被围攻那一幕,方夜此时还是心有余悸。
慕容黎若在他面前死去,他万死莫赎。
几日前,收到庚辰飞鸽密信,他便按照指示在这场祭祀中布局,为避免伤及无辜,已提前将渔民百姓牵制隔开,由他带领精兵打扮成渔民在祭祀台下聆听祈福,破坏祭祀的目的,他不得而知,只用听命行事罢了。万万没料到他家王上竟驾临祭祀大典,若不是那空灵幽邃的箫声响起,就今日慕容黎这散漫仙侠风仪,在那样迅捷残忍的砍杀场面中,他是根本认不出来的。
若是伤及慕容黎贵体,他方夜护主不力,不得自杀谢罪。
慕容黎淡淡道:“有阿巽在本王身边,你不用担心。”
方夜环视画舫,只见执明在不遗余力的给一人招魂,并未看到慕容黎口中的阿巽,脸上的忧惧半分未减:“那王上所中之毒?”
“已解。”慕容黎道,“伤亡如何,可留下活口?”
方夜垂首道:“对方都是些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原本抓了几个活口,是属下无能,一番大意,他们就咬碎齿间毒药,自尽了。”
慕容黎看了他一眼,他不说慕容黎也知道,他分神大意时定是担忧自己,即便他全神贯注死盯对方不被外界所扰,这种亡命死徒也是撬不开嘴的。
慕容黎示意方夜不必自责,从袖中抽出一册帖子,递了过去,缓缓道:“这是本王的手谕,派人送去给天玑郡主,另传话给当地县主,祭祀开湖后日另行举行,只祭祀,不奉巫。清点伤亡士兵,重金抚恤,惊吓到的百姓也让县主好生安抚。”
“是,王上。”方夜不再多问,垂首接过帖子,领命乘舟而去。
就王上今日穿着扮相,想必是不想惊动当地县主与居民,反正王上做事自有王上的道理,听命行事就对了。
……
祭台下的杀戮很快也接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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