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楼挂空的半阁里站出一名司仪,朗声唱道:“今有金陵贵客,诚意相邀,投壶大比,一金一筹,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赌目已开,往来皆可下注。”
声传三楼,一筹一两金子的赌注,顿时让整个齐云社议论纷纷。
拐子李已是急得不行:“真是应擂!你有没有钱?有就快些拿出来,押叶锦州,保管能赢。”
邵秋实眼见柜台前赌客如织,争先恐后,耳听叫喊叶锦州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么多人押在叶锦州身上,赌金远高于投壶本身的赌金。与其胜,叶锦州不如选择输,反倒赚得多些。”
不等拐子李回答,旁边便有人抢白:“黄毛丫头没有见识,叶郎怎么会输?”
“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瞎说的。”拐子李连忙拉过邵秋实,龇着黄牙连连赔笑。
那人见邵秋实又黑又瘦又矮小,这才冷哼一声作罢,撞开邵秋实,挤进柜台前蜂拥的赌客群里。
拐子李松了一口气:“齐云社里多少赌客,半数都是叶锦州拥趸,听不得他一句不好。三五日就要为他撕扯一回,不乏开瓢见瓤的,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可别在信口胡诌了。”
邵秋实看了看那脑袋大脖子粗的赌客冲上柜台,近乎癫狂地喊着叶郎的模样,再想了想华茂春松的叶锦州,无端端打了个哆嗦:“这般吹捧,比嫖客捧那勾栏瓦肆的花魁臭脚也不差什么了。”
“哎哟喂!”拐子李吓了一跳,作势要捂住邵秋实的嘴。
邵秋实一矮身,避开了,快步冲到天井前找了个便于观看的位置。
此时天井前已挤满了人,幸而邵秋实长得矮,扒开腿与腿的间隙,一直挤到了最前排。
邵秋实等了片刻,穿玄色道袍的青年和另外一名烟紫色直裾的少年,便徐徐自二楼走了下来。
玄色道袍的自然是齐云社东主叶锦州,至于烟紫色直裾的少年,想来便是金陵的贵客。
眼见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叶锦州出现,场面一阵骚乱,呼喊叶郎之声不绝,站在最前排的邵秋实被后面不断向前拥的看客挤着,险些压扁在亭槛上。
邵秋实拨空去看那烟紫色直裾的少年,少年十五六岁,样貌不比叶锦州差,风度更是不相伯仲。衫有云纹,环佩玎珰,端是人品贵重非常,只是初来乍到,没有拥趸呼喊,气势平白矮了半截。
“郎君。”天井里,一名青年上前,奉柘木箭矢于叶锦州面前。
却是前次投壶获胜的蓝腰带,此时解了腰带,做本轮投壶的司射。
叶锦州接过箭矢,长指自玄色宽袖中伸出,道袍黑沉,衬得甲如桃瓣,指如白玉。幸而他手掌宽大,长指有力,不见丝毫女气,只叫人称一句陌上人如玉。
叶锦州举箭而起,齐云社里刹时一静,此起彼伏呼喊叶郎之声俱绝。
万籁俱寂,众目睽睽,叶锦州缓缓将柘木箭矢放在另外一只手上,双手平举。
铮——琴弦动,乐工弹指,幽幽清音响起,却是《狸首》。
邵秋实一愣,看来这叶锦州要循古礼。
投壶既是游戏,也是礼仪,东汉之前有三请三让,闻歌而投的规矩,因过于繁琐,魏晋南北朝之后已逐渐取消。先前红蓝腰带玩的时候就是直接投的,不成想到了叶锦州这里,忽然要循礼起来。
“某有枉矢哨壶,请乐宾。”叶锦州和曲而歌。
齐云社固然风雅,叶锦州固然儒雅,但再怎么风雅儒雅,齐云社就是个赌坊,叶锦州就是个聚众赌博以赌谋生的赌坊头子。不想这一揖,竟是肩平身正,可堪礼仪典范的。
邵秋实身旁的赌客满脸陶醉之色:“叶郎君风采真名士,有魏晋风,可比士大夫。”
烟紫色直裾的少年一愣,回礼,竟也是脊背挺直,不遑多让:“子有旨酒嘉肴,又重以乐,敢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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