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噻,乐川可以啊!撩得我都快心动了。怎么样,有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上一分钟,身着青黛襦裙的姜谷雨还手持折扇,倚靠回廊,做多愁善感的旧时妙人儿。这一分钟衣服一换,她又变回了八卦小天后,追着我如实、全面、详细地交代那晚发生的一切。

“小鹿乱撞是心肌梗死的先兆。有这感觉,也可以吃药了。”

“药!药!”

听我很顺口地接了句check it out,姜谷雨差点儿没被到嘴边的话噎死,要不是手里正叠着最宝贝的汉服,或许已经掐死我陪葬了。

“王灵均!”她抬手一指公园里的亭台楼榭,怒斥道,“你觉得我是带你来讨论生病吃药的嘛!亏你暗恋廖繁木那么多年,你能不能浪漫一点儿,少女心一点儿?”

电话里她是说带我来公园赏花赏草赏美景,吹吹夏天的风,驱走守夜沾染的一身浊气。可我真来了才知道,她其实是趁花期来临,带社团姑娘们来拍美美的汉服照。姑娘们的男朋友们跟来一堆,男朋友们的长枪短炮背来一堆,唯独缺个打反光板的伙计。

我不能白来吧,举了一上午反光板,两只手酸得像咬过柠檬。

照拍完,男朋友们带姑娘们赏花赏草赏美景,我和姜谷雨孤家寡人,就吹着夏天的风,看他们大秀恩爱。

再少女的心也经不起风吹雨打,我清高孤傲地道:“本人的一颗红心已经献给了中医事业,不谈那些小情小爱。”

“得了吧,你也就嘴巴上能装装洒脱。”姜谷雨嫌弃地看都不看我一眼,顺下一头如瀑长发梳起来,“我不信,廖繁木要单着,你能不找他谈恋爱。”

“可能会吧。”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我喜欢廖繁木起,他就没单过。思索着转过头,我突然觉得冷,“姜谷雨,你能把头发放那边梳吗?不然我会以为自己在和贞子聊天。”

“讨厌!”她一甩头,扫我一脸秀发如丝,接着数落道,“乐川说得没错,你看恐怕片不是适当,是过量。本来没什么少女心,看多了可好,套马的汉子也没你威武雄壮。停电啊,多适合谈情说爱,只有你想得出来去看死人。”

“注意措辞,是大体老师。”我严肃纠正,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乐川没脸没皮让我摸他,就适合?”

“太适合了!情调,情调,懂吗?”

“不懂。你这是双重标准。”

姜谷雨无语,转移视线又不想看我了,但似乎更不想看她的社团姑娘们秀恩爱,所以只能转回来继续念叨我。

“王灵均,你跟我说老实话。乐川很帅吧,孤男寡女过一夜,不来电?”

“来了呀。”我点头,见她双眼泛光,即将再度开启八卦模式,忙解释,“我是说,后来来电了。我复习,他睡觉,和平共处到天亮。”

“是不是还面朝朝阳,一起畅想中国梦?”

“那倒没有。我请他去食堂吃早餐,豆浆油条。他嫌我小气,说必须请吃顿大餐。我就买了两个山东大馒头,让他回学校路上慢慢啃。”

“你气死我算了!”

“啊,他也是这么说的。”

姜谷雨叉腰瞪眼,大肆摆出一副“你再敢瞎说,我就敢找把枪突突你”的凶狠表情,于是我乖乖闭了嘴。风继续吹,我们继续当被投喂狗粮的单身汪。看到姑娘们变身姑奶奶们,和男朋友们使性子,嫌弃照片没拍出人瘦腿长的效果,姜谷雨的心情又阴转晴。

“请你们班第一名办讲座的事,你说了吗?”

“忘了,这几天忙着期末考。”转眼暑假将至,我挽起姜谷雨的胳膊,送上谄媚的笑脸,“暑假我不回家,也不想住宿舍。你收留我吧,我占地面积不大,一张床够了。”

“你占地面积不大,脸大!”姜谷雨根本不吃我这套,晴又见多云,“让你办点儿事办不好。帮忙登录学生管理系统找人的事,你肯定也没告诉廖繁木。”

我猛拍小巴掌:“哇哦,你真是料事如神呢!”

她睇来一眼:“住我家可以。待会儿跟我回学校,有大事要谈。”

“又是大事……”这两个字我都听怕了,心里苦,战战兢兢地问,“你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你不答应,我先化了你!”

复古妆容的姜谷雨一发怒,真的很像阴损毒辣、只手遮天的正宫娘娘,我不敢不从。

姑娘们和男朋友们吵闹又和好,我们二位寡人狗粮吃到饱,集体乘公交车回学校。上次善意提醒我得罪乐川的小女生也在,这回更加积极主动,拉我到后排开小会。

校论坛有关乐川的最新帖子高楼迭起,他承认正在热烈追求一名外校女生后,所有人都在猜她是谁。小女生问,是不是我。我犹豫了会儿,摇摇头。一来,我已经明确拒绝了乐川。二来,自从那天他揣着山东大馒头,气急败坏走了之后,我们连通电话也没打过,谈不上热烈追求。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下公交车,远远看见站在校门口的乐川,汉服社的姑娘们一窝蜂似的冲了过去。美女如云赛仙,一水的罗裙飘飘,乐川置身其中,左右逢源,给人一种少年天子微服私访民间的错觉。紧接着,姑娘们的男朋友们以第二窝蜂的速度也围拢过去。顷刻间,众人已打成一片,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终于见识到所谓的男神“亲民”,我都忍不住想高歌一曲——哈利路亚,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

我以围观群众的姿态看得直乐,姜谷雨也不知寻摸出哪门子深意,跟旁边一个劲儿解释。男朋友们大多来自无人机协会,不仅在会长乐川的带领下拿到国际大奖,也在他的鼎力支持下,通过联谊解决了个人问题。功不可没,当然大受欢迎。

合家欢的场面看久了也无趣,我招呼姜谷雨:“走吧,找个地儿谈你的大事。”

“你等会儿乐川。你们俩先随便逛逛,我回宿舍卸个妆,再找你们谈。”

姜谷雨两句话,把我安排到树荫底下乘凉,自己翩然离去。那边聊得高兴,我一等不知道要等多久,来来回回踢着路边石子儿,打发无聊。一粒石子儿踢出去,又被人踢回脚边,我抬起头,逆光里,乐川步伐稳健,身姿挺拔。

站定在面前,他给了我个明媚的笑容,白牙灿灿:“期末考结束了吗?”

“嗯。你呢?”

“明天最后一科,《古典密码学。”见我再度呈现出听天书的呆滞状,乐川解释道,“我辅修了第二专业,密码学。”

以我粗浅认知,顶多只能脑补出谍战片里敲发报机的特工。乐川大概也觉得没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便邀我去他们学校的甜品店坐坐,边吃边等。并肩而行,我发微信通知姜谷雨甜品店见,突然想起那天早上他走得匆忙,有句话没来得及说。

“谢谢你陪我守夜。”

“你不是已经谢过了,两个大馒头。质量不错,放了两天硬得像板砖一样,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乐川作势做了个从斜跨书包里掏东西的动作,我当真以为他打算拿馒头板砖防我,吓得直往旁边躲。目的达到,他得意扬扬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又把我拽回身侧,“你怎么那么好骗呢!我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你都信。江湖险恶,长点儿心吧,小灵子。”

他还好意思教育我,好意思拍我脑袋,弄得我现在草木皆兵的人不正是他自己。

“不认识你之前,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好骗。”

“那我怎么还没骗到手?”他故作困顿地皱眉。

“省省吧,我不想找个自己都摸不透的人当男朋友。”猜来猜去很累的。

“那天晚上给你机会摸,谁让你害羞不摸的。”乐川替我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要笑不笑地问,“后悔了吧?”

“你又歪曲我的意思!我没害羞,也不后悔。人要是靠摸来摸去就能互相了解……”意识到这话再说下去容易儿童不宜,会特别贴合此刻乐川痞里痞气的坏笑,我当即收声闭嘴,看路看天看教学楼,就是不看他。

“生气了?”他干脆转过身面对我,倒退着走路,双手插在裤袋里,根本不回头看,悠闲自得地问,“根据你们中医的五志相胜法,什么胜怒?”

“怒伤肝,悲伤肺,肺属金,肝属木,金克木,所以悲胜怒。”本来长得就招人,倒着走路更显眼,我停下脚步,“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小心摔跤。”

“有你在,你帮我看路。”他没有停,继续一步一退,走远了还闭上眼,放声大喊,“小灵子,我要摔跤了,你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消气?”

“喂!”感觉好像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这里,如针如刺,我急急追上抓住他的手,“我没生气,你别闹了。”

乐川倏地睁开眼,笑意满溢:“你好骗,更好哄,是块当女朋友的材料。”

“我谢谢你。”收回手,我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让人误会我是你热烈追求的女生,不太好。”

他又蹭过来,肯定道:“不用怀疑,就是你。”

“啊?”我大眼一瞪,僵在原地,“你难道不记得,我已经拒绝你了。”

“被拒绝才要追,被接受就可以直接谈恋爱了。”他弯下腰,双手似随意轻搭我的肩膀,“你如果嫌麻烦,我也可以跳过追求环节,教你谈恋爱。”

我正处于震惊之中,忘记乐川又举止暧昧,只想着赶紧劝他打消念头。

“你看走眼了,我不是块当女朋友的料。我喜欢看恐怖片,喜欢大体老师,姜谷雨还说我不浪漫,没有少女心。”

我越急,某人笑得越开心:“所以我说教你谈恋爱,包教包会。”

“可是我不喜欢你呀!我不想谈!”一咬牙,我狠狠道。

“不想谈,我就先追求着。”他敛住笑阴沉下脸,加大双手力道,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有人愿意对你好,把你捧上天,你不要,你傻吗?”

他说得没错,没有人会拒绝温柔相待。常常求而不得,常常怅然若失,我似乎已经忘却了关注与重视都可以有。得不到所以觉得自己不需要,还骗自己说,不需要小情小爱。

“小灵子,不要皱眉,深呼吸放轻松。”我没说话,乐川又得寸进尺,捧起我的脸,“我这么优秀这么帅,放弃大把更好的女孩来追求你,你应该觉得受宠若惊。”

这个人自恋起来还真是无孔不入,我费半天劲扯下他的手:“优秀、帅,这些褒义词要别人说才管用。”

他冲我一乐,又硬牵着我往前走:“那天晚上你说过,忘了?”

现在想起来了,有点儿后悔,我不满嘟囔道:“安慰人的话你也信,你比我更好骗。”

“我信啊!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一定信。”

“我不信。”

“那你再多说几个安慰我的褒义词,看我信不信。”

“……”

我和乐川斗嘴皮斗到甜品店,姜谷雨已经等得很不耐烦,高举起见底的珍珠奶茶,强烈抗议,只是让我们随便逛逛,不是手牵手遛马路。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慌忙抽手,抢先坐到姜谷雨的身旁。

趁乐川去点单,姜谷雨端起开堂会审的派头,命我速速从实招来。我说乐川要追我,她又扮柯南摸下巴,回顾一遍乐川的恋爱史和我的暗恋史,对我们可持续发展的前景,表现出极大的忧虑和质疑。

她一反先前积极怂恿我的态度,忧心忡忡地说:“你没动心也好,让他追,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我总觉得花花公子变犬忠,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可能性不大。”

“你可真是我的亲闺密!”姜谷雨的话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手动点赞,“我也觉得他纯粹是因为没主动追求过女孩,图个新鲜感。”

“奇怪,他的前女友个个比你盘正条顺,怎么会看上你呢?”

果然够亲,一点儿不客气,我同样困惑她的困惑:“他说你常提起我,莫非对我仰慕已久?”说出口,我自己都不信,“要不对我的医术仰慕已久?”毕竟我是说他肾阴虚的第一人。

“听他瞎说,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一次,就是让他追你,他没同意。”姜谷雨左思右想一番,顿悟,“太简单啦,一见钟情!”

这结论听着耳熟,我想起了易子策说过的一段话:“妄想症属于精神分裂的一种……哎哟!”

姜谷雨拧着我的胳膊肉转圈,我疼得嗷嗷叫,恰巧被乐川看到这惨无人道的一幕。他化身正义使者,名正言顺地就把我拎到他旁边的座位,并提醒姜谷雨,贵重物品,请轻拿轻放。我还没找乐川理论“物品”一词的正确用法,刚在公园里受了一圈刺激的姜谷雨已拍案而起,愤然离席。

几秒钟后,她带着“大事为重”四个字又坐回原位,朝乐川摊开手掌:“拿来。”

姜谷雨气势骇人,我正想问拿什么,只见乐川从兜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她。捏着照片,姜谷雨几次都没能提起勇气看一看,紧咬下唇反复调整呼吸,仿佛怕勾起伤心的往事,会悲恸不止。情绪酝酿太到位,连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揪起一颗心。唯有乐川置身事外,闲情雅致让我品尝抹茶蛋糕的口感如何。

我眼不离姜谷雨,蛋糕送到嘴边,便张嘴咬了一口:“嗯,好吃,绿茶的巧克力味特别重。”

“你吃的是我的可可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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